哀牢山上（組詩）

李長平

身體里的槍

每個人身體里都藏著一把槍

有的人故意忘記了藏槍的位置就秘而不宣地過完了一生

有的人經(jīng)常拿出來擦拭 還會瞄一瞄那個“敵人” 然后面無表情地把槍放下有的人把槍別在腰間

招搖地發(fā)出威脅的聲音

有的人為了表達對這個世界的看法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

把自己暴露在眾人的槍口之下

訪山友記

你住在山后

落 日 余 暉 里 身上涂滿金色

總感到時間太快

一眨眼，夜幕就降臨這里太安靜

所以你喜歡在院子里燒一堆火

看著夜色的變化

你不喜歡在床上睡覺一張羊皮，一個草墩你照樣睡得香甜

你的四弦、二胡、蘆笙和長槍就掛在廈子柱上

我來了，你才去擺弄它們有一次發(fā)生山火

你醒來后發(fā)現(xiàn)身邊睡著 5 只小野豬你開始想把它們放在自家的豬圈里但這幾只小豬太可愛了

你還是把它們趕走了好東西就該放歸山林這是祖訓

至于自己生活在山林中是不是在放牧自己

你 沒 有 想 過 這次我來看你就著一只烤羊

喝干了一土罐蕎酒

你能干的媳婦也喝醉了把兩百多斤的小牛犢 抱到土掌樓上喂包谷面

第二天正午我們拖著踉踉蹌蹌的腳步找了半天不見蹤影

夕 陽 西 下 我該返回了

聽見樓上的小牛找母牛

才想這個女人昨晚上的驚人之舉大笑之中

我抬步下山

彗星前來為我引路

尋 找

母親留下了很大一群羊

不管我如何盡心

每天總要有三四只離群不歸山上沒有老虎豹子

第二天它們會悄然歸隊有一天我花了點心思 悄悄跟蹤離群的羊只 天快黑了

它們來到母親的墳旁安靜地躺了下來

高昂的頭上威武的角像衛(wèi)兵的戟槊

再后來

我離開了山村在城市里生活我經(jīng)常迷失

可又不像離群不歸的羊

渴望睡眠

夜已經(jīng)很深了

躺在床上，閉著眼睛不是在大海里游泳 就是滾著石頭上山 越是掙扎，就越煩躁我不停地調(diào)整睡姿

在輾轉(zhuǎn)反側(cè)中迎來淺眠又在奔波的噩夢里驚醒

我常在鄉(xiāng)間奔跑

滿耳的雞鳴狗吠治不了失眠癥我背著責任的大山無處歇放 我身中明槍暗箭無處療傷

一次次沉溺于麻木的深潭又被激情救起使命漸漸把眼圈涂黑了

雖然極度渴睡

雖然眼眶鑲著黑邊但

我的眼睛是明亮的我的淚水是純潔的

鄉(xiāng)下情詩

一棵樹在夏日里生出一片涼蔭

山道彎拐處迎風而立的石凳 電閃雷鳴的雨夜里的幾聲狗吠夜幕下站在村口手握電筒

射出的等候之光 還有引路的螢火蟲

都是我們鄉(xiāng)下的情詩

連同一聲慟哭你都會被感動

他們從出生到死亡，從肉體到靈魂都是鮮新的，一到過年和火把節(jié) 他們都要對死去幾百年的先祖唱歌阿噻調(diào)、阿乖佬、四句長腔

幾千年了，還在長，越長越鮮新他們的情歌就在喉嚨里

對著群山吼一嗓子

春風就催動了山的欲望對著飛鳥唱上一調(diào)

林間的音樂會就開始了村子就立在山坳里，像一首寫在大山胸膛上的情詩 村民們在這里活動，寫詩也誦詩一壺酒是詩，大家喝

一山野生菌是詩，大家趕你聽

山那邊又傳來了甜嫩的詩句： 大樹頂上抖鋪睡

好玩不怕樹翹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