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田守望者

張春艷

“有那么一群孩子在一大塊麥田里玩。幾千幾萬的小孩子，附近沒有一個大人，我是說——除了我。我呢，就在那混帳的懸崖邊。要是有哪個孩子往懸崖邊來，我就把他捉住——我是說孩子們都在狂奔，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兒跑……我整天就干這樣的事，我只想做麥田里的守望者。”

——《麥田里的守望者》

小說《麥田里的守望者》為世界貢獻了一個詞語：守望。這實際上正是19世紀50年代美國 “人們的精神生活是一片荒原”下的西方教育的反思。欣喜的是，2019年暑期的熱播電影《哪吒之魔童降世》，讓我們感受到的是東方教育中守望的力量。我想，作為一名班主任，最好的姿態就是站在學生的身后，默默地、深情地守望。

◎守望就是懂得每一粒種子都會自我成長。我們能做的就是給他們空間，讓他們來彰顯自我生長的力量

在《魔童之哪吒降世》中，敖丙的那件匯聚了龍族成員心血的萬龍甲，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作為一名教育工作者，我想說，那一件萬龍甲對于敖丙來說是愛，卻也是沉重的枷鎖。

其實剛剛入校的高一新生同最初的敖丙并沒有什么區別。他們都那么像一只只魯莽的小鹿，既混沌茫然，又對一切都充滿了好奇。開學初，我用了一個月的時間，領這些剛剛入校的孩子學習《中學生守則》和校規，并共同制定了班級的規章制度，然后在班級推行自主管理模式。一聽說他們享有自主權，這些剛剛出籠的小鳥無不歡呼雀躍，信心百倍。

但不得不說，看似形勢一片大好，實則狀況百出：小東因為課間在樓內大聲吵鬧被學校扣了分;二組組長小亮管理方法不當，組員很不滿意;還有小麗已經連續遲到兩次了。在學校的考核評比中，班級名次也排在了最后。班長憂心忡忡地對我說：“老師，還是你來管吧。”我笑著向她搖搖頭，因為我看見的是學生的變化。我看見那么愛動的小東安靜多了，是他的自我約束，也是同組同學的幫助和監督;我看見小亮緊皺雙眉思考的模樣，組內關系融洽了很多;我看見小麗在哭一通鼻子后，和她的同桌鄭重其事地在桌子上貼了一個小紙條，紙條上寫著一個“早”字。其實我還看到很多很多。是的，我看見的是他們的自我成長。這仿佛幼苗拔節，過程可能會有點疼，可是他們卻更強壯，更能耐得住風雨了。

在麥田里，他們歡快地奔跑著，成長著。可是他們也許會迷了路，偏離了方向，奔向那懸崖。我知道，這時候孩子們需要我的守護——因為我本就是那懸崖邊上的守望者。

一次校內活動，沒有取得預期的好成績。我本想讓他們總結失利原因，可是各組學生卻七嘴八舌地互相指責起其他組，都認為是別的組拖了班級的后腿。室內喧囂、吵鬧，我只看到孩子們的推諉埋怨，卻沒有一個學生主動站起來說一句：“我，也有責任。”作為守望者，我要把他們拉回到自己的軌道上來。可是枯燥的說教并不能夠解決問題，這一次我設計了一個有針對性的游戲。規則是以小組形式參加活動，但是每組加入兩名其他組同學。如果輸掉游戲，原小組同學受罰。我要讓他們自己來感悟和反思。

游戲結束后，學生大汗淋漓地回到班級。我問他們：“有什么感想嗎？”沉默了一會兒，學生站了起來：“老師，我明白了，小組間不排斥、互相合作，班級才能真正強大。”另一個學生也插話說：“都擔起自己的責任，不把責任推給別人。”這一刻，作為守望者的我，內心是欣喜的，因為我看到，學生又重新回到了麥田，而我仍在守望。

◎守望，就是懂得所謂的壞孩子本也是珍珠，只是不小心蒙了塵埃。我們能做的就是為他們輕輕地拭去這塵埃，讓他們在這世間再一次綻放出屬于自己的光彩。

大大的豁牙、濃重的黑眼圈、頹喪的表情、誰也不愛的厭世臉，魔童哪吒的模樣，無縫對接了熊孩子的人設。這讓我想起了2015屆的孩子小鑫。那一天，我正在辦公室寫教案，班長慌慌張張地跑進來說：“老師，小鑫發脾氣，把班級的椅子都摔壞子。”回班級的途中，我從班長口中了解了事情的緣由——班級一名調皮的學生，嘲笑小鑫初中時就是壞孩子。

當我進入班級時，學生齊刷刷地看著我，他們在猜測我會怎么對待小鑫：是勃然大怒，還是請家長到校？而我再看小鑫時，他昂著頭的目光也正看著我，有不在乎，卻隱隱地還有一絲委屈。我什么也沒說，只是走到他跟前，叫過他同我一起修理椅子，雖然我能感受到小鑫一次又一次地在用探尋的目光看向我。修完椅子之后，我直起腰，拍了拍他的肩膀，說：“去上課吧，老師懂得你。”

是的，我懂得他。我了解他的過往——本是一個上進善良的孩子，卻成為畸形家庭的犧牲品。父母的不負責任，帶給孩子的是無盡的傷痛和叛逆中的掙扎。其實說我懂得小鑫，倒不如說是我懂得像小鑫這樣的一類孩子。20多年的從教經歷，我見到過一個又一個“小鑫”。家庭的突變，使孩子茫然、恐懼，同時帶來的是內心的敏感和自卑，又由此衍生出來極度的自尊。面對這個世界，無論是他們的針鋒相對，還是冷漠孤僻，又或者是他們的自暴自棄，這都只不過都是他們給自己穿上的一件保護衣，而后面卻是那一顆小心翼翼、脆弱的心。

我知道，對小鑫，我還需要更長時間更有耐心的守望。班干部選舉，他的前后桌都當選唯獨沒有他時，他一臉不屑，滿不在乎。其實我知道，這種不屑這不過是他極度自尊下的自我掩飾。他小學初中時都是班長，初三時家庭發生了變故，他的性情大變，老師才不再用他管理班級了。此刻的他需要的是老師主動上前一步。“老師工作非常忙，還缺一個小助理，我覺得你最適合。” “體制外”的空降式任命突如其來，除了驚訝，我分明看到他眼中一簇小小的火苗在跳躍……

就在大家對他的評價漸漸地好轉的一天下午，他臉上掛著彩來到了班級，衣服也破了好幾處——貌似又和別人打架了。同學有躲避的，也有詢問的，而他卻是一副拒人千里的表情。我在背后了解到，他是在上學的路上，為了拉住一名險些被摩托車撞到的小孩才使自己掛了彩。其實他的不解釋，不過是怕別人嘲諷他說：“哎呦，壞孩子也學雷鋒了？”他害怕的不過是別人的不認可而已。當他再次走進班級時，他的書桌上放著一件我為他新買的衣服和同學為他買的紫藥水、紗布——這是大家對他的善良最大的肯定……

高中三年，守護他的上進和善良，引導他堅守自己的內心，是我做出的最大努力。其實他又多么像那個曾經頑劣不堪的魔童哪吒。哪吒曾被世人定義為“妖怪”，直到經歷了種種后才懂得，原來真正的強大，是勇敢做自己。其實每個孩子心里，都住著一個哪吒，都有他個人的愿望，一旦條件成熟，這個愿望就會激發出驚人的力量，讓孩子義無反顧地去追逐。我們能做的，就是幫助他做自己，追逐他自己的夢想，煥發他自己的榮光。

教育不是管，也不是不管，在這二者之間，便是守望。不強迫他們的意志，不獨占他們的空間，不干擾他們的成長，讓他們懂得，做自己才是真正的成長。而教師用關愛和欣賞來守望，我想這就應該是教師的職業所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