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瑞奎
(溫州職業技術學院 公共教學部,浙江 溫州 325035)
新冠肺炎疫情(以下簡稱“疫情”)期間,社交隔離是阻斷病毒傳播的有效手段。社交隔離意味著個體與社會網絡某種程度的脫離,主要有主動隔離和被動隔離兩種類型。前者指個體不關心或擔心其所處的隔離狀況,反而對此狀況感到滿意;后者則是個體認為被隔離是負性事件,為擺脫隔離而變得緊張[1],疫情期間的大學生多屬于此類。
社會網絡一般包括朋友網絡和家庭網絡[2],處于青春期末期的大學生需要家庭的支持與溫暖,但也渴望擁有并保持平等性、開放性、互動性的朋友網絡,進而滿足對安全感、歸屬感、自尊、成就感等的需要,并對自己的社會位置進行定位[3]。雖然信息化交往手段能在一定程度上彌補朋友網絡受到的弱化,但非接觸式的交往不僅無法有效實現溝通的即時性和全面性,基于哈貝馬斯交往行為理論分析還發現微信社交等存在交往對象虛化、情感淡化、規范破壞和語言異化等現象[4]。與此同時,疫情的延續卻大幅延長和增強了親子交往的時間和頻率,親子間價值觀、生活習慣等差異處于長期和密集的暴露狀態。此外,疫情使幾乎所有的家庭成員都處于被動應激狀態,在情緒、認知和行為等方面出現了不同程度的困擾或退行。上述因素勢必對疫情期間的大學生親子關系造成挑戰,因此,研究疫情期間大學生的社交隔離與親子沖突,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和現實意義。①本文的論述基于2020年2月17日至4月15日期間的數據調研。
采用隨機抽樣方法,于2020年2月17日至4月15日調查了溫州職業技術學院、湖州師范學院、淮北職業技術學院、重慶文理學院4所高校的大學生。問卷以問卷星的形式進行在線發放,問卷設置為全部必填方可提交。每所院校采集200份,剔除無效問卷后得到有效問卷760份,有效率為95%、其中男生392人(51.58%)、女生368人(48.42%),城鎮生源地340人(44.74%)、農村生源地420人(55.26%),父母學歷為高學歷(大學及以上)的235人(30.92%)、低學歷(高中及以下)的425人(69.08%)。
(1)社會網絡量表。使用精簡版社會網絡量表測量大學生的社交隔離程度。量表中社會網絡分為家庭網絡和朋友網絡兩個維度,家庭網絡和朋友網絡的分值均在0~15之間,得分越低表示社會隔離程度越高。家庭網絡和朋友網絡維度的克隆巴赫系數為0.79和0.83。參照Lubben等人對該量表得分的切割點,設定家庭和朋友網絡得分在6分以下的分別處于家庭隔離和朋友隔離狀態[2]。
(2)親子沖突量表。該量表包括沖突頻率和沖突形式兩部分。在沖突頻率維度中,根據大學生在近兩個月內與父母在學業、朋友關系、做家務、日常生活、花銷等9方面是否發生沖突來確定。根據各項目得分相加得出沖突頻率總分,得分越高,親子沖突頻率越高,本部分量表的克隆巴赫系數為0.73。在沖突形式維度中,根據大學生在近兩個月內與父母發生的身體沖突、言語沖突和情緒對立的情況,進行5級評分,得分越高,說明親子間某種形式的沖突形式越突出,本部分量表的克隆巴赫系數為0.71[5]。
對調查的數據樣本進行整理,并采用統計分析軟件SPSS24.0對調查數據進行一般描述性分析和相關分析等,以p<0.05為差異,有統計學意義。
統計表明,疫情期間大學生家庭網絡得分為(10.26±1.72)、朋友網絡得分為(6.31±1.01),說明疫情期間大學生與家人的聯結度高,家庭是其獲取社會支持和情感寄托的主要來源。但大學生的朋友網絡得分接近于臨界值,主要原因是由于疫情期間大學生與朋友難以進行有效交往,如“您一個月至少能與幾個朋友見面”的平均分僅為0.33。在親子沖突方面,沖突頻率得分為(3.81±0.61)、言語沖突得分為(2.67±0.58)、情緒對立得分為(2.59±0.54)、肢體沖突得分為(1.12±0.50)。在對部分學生的訪談中也發現,多數學生反映隨著居家時間延長,與父母矛盾的頻率越高,主要以言語沖突和情緒對立為主。
采用單因素多變量統計分析方法,分別以性別、生源地和父母學歷三個人口學變量為自變量,以家庭網絡、朋友網絡、沖突頻率、言語沖突、情緒對立和肢體沖突的得分為因變量,進行多個因變量上主效應的比較。結果顯示(表1),在性別變量上,女生的朋友網絡得分高于男生,男生在親子沖突的頻率和言語沖突上高于女生,親子沖突時女生的情緒對立則高于男生。在生源地變量上,生源地為城鎮的大學生與父母的沖突頻率低于生源地為農村的大學生,其他變量無顯著差異。在父母學歷變量上,父母為高學歷的大學生獲得的家庭網絡得分較高,父母為低學歷的大學生的親子沖突表現出更為明顯的言語沖突和情緒對立。

表1 社交隔離與親子沖突的群體差異檢驗
相關分析表明(表2),家庭網絡與沖突頻率、言語沖突和情緒對立存在顯著負相關(r=-0.41、-0.52、-0.49,p<0.05),朋友網絡與沖突頻率、言語沖突和情緒對立也存在顯著負相關(r=-0.44、-0.36、-0.55,p<0.05),言語沖突和情緒對立間則存在極其顯著的正相關。說明大學生的家庭網絡和朋友網絡能夠相互正向支持,家庭網絡和朋友網絡的不理想則會增加親子沖突的頻率,言語沖突和情緒對立也更明顯。

表2 社交隔離與親子沖突的相關性
為探究家庭網絡和朋友網絡對親子沖突的頻率和形式的預測效應,以親子沖突的頻率和形式(言語沖突、情緒對立)為因變量,以家庭網絡和朋友網絡為自變量進行回歸分析。結果顯示(表3),家庭網絡和朋友網絡具有較高的解釋效力,解釋了沖突頻率、言語沖突和情緒對立的比例分別為33%、29%和27%。
社交隔離在疫情期間是阻斷病毒傳播的有效措施,但本研究顯示社交隔離導致了大學生的朋友網絡被弱化,與朋友間出現了較高程度的脫離,甚至接近朋友隔離的臨界值。雖然微信等交往手段能增強與朋友的聯結度,但依然無法替代傳統的交往模式。人際交往不確定性減少理論認為,人際關系中常充斥著不確定性,交往是降低不確定性的重要途徑。但不同于面對面的交流,微信等交往手段作為中介式傳播模式缺乏非語言表達環境。導致大學生對作為真實個體的彼此失去興趣,妨礙了表達描述性的、情緒性的、個人的或關系的信息能力的發揮,以致限制人際關系的發展[6]。此外,這種交往形式大多是情感碎片化,難以實現在現實中真實完整而充實的情感。在父母學歷變量上,家庭網絡存在顯著性差異。高學歷家長更關注孩子的內心感受,往往采取平等、民主的交往方式進行交往,增強了其家庭網絡的聯結度。在朋友網絡中,性別變量的差異則較為明顯,女生比男生更傾向于尋求朋友的支持。主要是由于女生與朋友的交往多是出于互助、友情和自我完善的目的,女生更傾向于將交往視為一種利己和互利的過程,她們更看重長久而穩定的朋友關系[7]。在疫情的社交隔離期間,女生也依然會努力強化其朋友網絡。
疫情作為廣泛性的“應激刺激源”,它給人帶來了焦慮、恐懼、孤獨、煩悶、憤怒等一系列應激性反應,在同一刺激源的影響下,人們都處于類似應激狀態。相對封閉、單一的家庭空間為負面情緒的短兵相接提供了條件,雙方在各自發泄負面情緒的同時導致親子沖突的產生。因此,從整體數據分析,疫情期間大學生親子沖突的言語沖突和情緒對立都高于正常時期,但肢體沖突沒有明顯差異,且程度較低[8]。說明大學生能夠秉持家庭倫理道德,較少出現過激的肢體沖突。在沖突頻率上男生高于女生,男生與父母的言語沖突較多,女生與父母的情緒對立較多。主要是由于男生多會以外顯的形式暴露情緒及內在感受,父母在與男孩的交往和沖突過程中也相對直接,進而導致沖突頻率較高。生源地為農村的大學生與父母的沖突頻率較高,低學歷父母與孩子在沖突中的言語沖突和情緒對立則較為突出。主要是由于父母文化程度越高越可能主動地去學習有關家庭教育方面的知識,在教育子女時,他們大都能以較為科學的態度對待子女,故此更少發生親子沖突。此外,家庭經濟條件與親子之間的輕微沖突也存在密切關聯[9],經濟條件差會給父母與孩子造成情緒困擾和心理不適,進而增加沖突的可能性。

表3 家庭網絡和朋友網絡對親子沖突的頻率和形式的回歸分析
通過家庭網絡和朋友網絡的評分來體現大學生社交隔離的狀態,結果顯示疫情期間大學生的家庭網絡聯結度增強,朋友網絡則接近朋友隔離的臨界點。相關分析顯示,家庭網絡與朋友網絡存在較高正相關,因為和諧的家庭關系有助于提升大學生社會交往能力,有助于與他人保持良好關系,從而能從家庭和朋友網絡獲得更多的社會支持。家庭網絡和朋友網絡保持較好的學生,與父母的關系也相對和諧,反之則經常發生矛盾。然而,家庭網絡、朋友網絡與親子沖突頻率、形式等卻存在顯著負相關。根據埃里克森人生發展階段理論,大學生正處于親密對孤獨的沖突階段,大學生渴望與朋友建立密切的關系,否則就會產生孤獨等不良感受,但對于家長則會表現出較強的獨立性。由于社交隔離削弱了大學生的朋友網絡,致使大學生脫離了其倚重的社會支持網絡。社會支持的主效應模型指出,個體無論是否處于壓力環境下,保持良好的社會關系對個體都有積極的直接影響。壓力緩沖模型強調,個體在壓力環境下社會關系網絡所提供的社會支持能夠減輕壓力造成的消極心理影響[10],相關研究也發現社會支持的缺失會造成孤獨感等問題[11]。此外,疫情期間的社交隔離不僅意味著大學生與朋友的聯系、溝通受到阻礙,還代表著要與父母長期處于相對封閉、單一的環境中,隨著彼此價值觀、生活習慣等差異日益暴露,親子沖突便隨之出現或加重。回歸分析也顯示,家庭網絡和朋友網絡對親子沖突頻率、言語沖突和情緒對立都存在較高的解釋率,進一步說明了社交隔離對親子沖突的負面影響。
本研究取得以下結論:疫情期間大學生的家庭網絡聯結度高,朋友網絡接近朋友隔離臨界點;在人口學變量上,女生的朋友網絡得分高于男生,男生在親子沖突的頻率和言語沖突高于女生,女生的情緒對立高于男生;在生源地變量上,城鎮生源地的大學生與父母的沖突頻率低于農村生源地大學生;在父母學歷變量上,父母為高學歷大學生的家庭網絡得分較高,父母為低學歷的大學生在言語沖突和情緒對立則更為突出。家庭網絡與朋友網絡存在顯著正相關,家庭網絡、朋友網絡與親子沖突頻率、沖突類型(言語沖突、情緒對立)存在顯著負相關;二者能有效預測親子沖突的頻率和類型。基于上述結論,應從以下幾方面采取措施。
雖然疫情期間由于社交隔離的影響,相較于其他時期大學生的親子沖突的頻率有所增加,言語沖突和情緒對立的程度也明顯增強,但應理性地認識到作為親子關系的一種狀態,親子沖突是父母和子女之間一種對立性的雙向互動過程,是親子雙方表達出來的不一致,這種表達方式可能是言語的方式,也可以是觀念或情緒的對立、沉默、退縮或逃避等非言語的方式[12]。首先,親子沖突具有一般性,親子沖突在幾乎所有的親子間都存在,隨著時間的變化沖突的原因和形式會有所不同,但完全消除親子沖突是不現實也是不可能的。其次,親子沖突具有建設性。雖然價值觀、生活習慣和心理發展階段的差異導致沖突,但沖突的過程也是增進了解、緩和矛盾、宣泄情緒的重要契機,尤其在疫情期間的應激狀態下。再次,親子沖突具有自愈性。親子間具有天然的血緣聯系和深厚的親情基礎,一般情況下不會因沖突而破裂和受到明顯損害。朋友網絡作為家長和孩子都需要的社會支持系統中的重要組成部分,雙方應給予彼此更多的理解和關愛,以平等、寬容和開放的心態進行溝通、相處,并通過多種形式與朋友進行深入的情感溝通,削弱因疫情所造成的影響。
一般意義上的親子關系大多只是體現了父母意識的一維,即由父母自上而下地單一指向孩子,對孩子的行為和價值認識提出標準或給予孩子情感與物質上的滿足。然而完整的父母意識還包括面向父母自己的層面,過高的父母和子女的一體化趨向常會致使父母將孩子成長、成才視為自己的成功標志,對孩子嚴格要求、寄予厚望的同時,放棄了自己的學習與進步。中國傳統文化和社會學理論都強調身體力行的積極作用,父母應當加強自身學習、努力認識新事物,為孩子樹立正向的榜樣,彌補親子間的代溝。“向孩子學習”“父母與孩子一同成長”是建立良好親子關系的條件之一,應當成為家庭教育的新觀念。在家庭中,親子互為教育者和受教育者,在平等、和諧、融洽的家庭氛圍中,相互約束、相互學習、相互促進,共同進步。
感恩是對別人給予自己的精神或物質上的恩惠進行感謝,是人類偉大的人文精神,在我國的傳統文化體系中感恩主要以“孝道”的形式加以體現。然而,由于商業文化的沖擊、孝道文化傳承的弱化和學校教育與家庭教育的偏離,大學生的感恩意識淡薄、孝道品質退化。因此要將傳承孝道文化,加強感恩教育作為大學生教育的重要內容,應該吸取孝道文化中敬親、奉養、伺疾、善終等方面的優秀因子,從感恩的認知、情感、行為和習慣等層面進行培養。具體實施過程中,要將孝道教育與課程建設有機結合,實現學校德育教育與孝道教育的對接。加強孝道文化建設,使學生能夠潛移默化地接受孝道文化的感染和熏陶。注重吸收習俗文化中“尊老、敬老、愛老、助老”的光榮傳統,開展感恩文化節、校園優秀孝心學生評選等活動。培育大學生的孝道品質和感恩精神,進而去對待人生并內化為自身的思想意識和行為習慣。
突如其來的疫情給民眾造成了普遍性的應激反應,在認知、心理和行為層面都造成了嚴重的心理沖擊。社交隔離造成的社會支持削弱和親子沖突都與之有密切關系。在此特殊時期,社會和學校都應當高度重視并建立心理援助機制,通過推送和宣傳心理知識,使大學生增強心理調適的能力。通過網絡、電話等形式開展在線心理咨詢,并做好針對性的咨詢和輔導預案,幫助家長和學生宣泄心中的苦悶、矛盾、煩惱,從而有效緩解疫情期間的親子沖突和由于社交隔離造成的心理問題。在心理健康教育課程中還應當加入或豐富家庭關系處理和應激心理應對等內容,從多個維度促進大學生的心理健康和良好親子關系的營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