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春平
從經濟發展角度看,一個區域能夠獲得長期持續的發展,可以總結其中的發展規律,到底哪些因素帶來了長期的發展,其內在的驅動力或者機制是什么。從增長理論角度看,增長的動力一直為增長理論所關注。早期的經濟增長理論認為,資本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客觀上,如果沒有足夠的資本,生產難以擴張,產出難以擴大,因而難以實現長期經濟增長。但無論是實踐還是理論層面,資本的擴張通常是存在限度的,資本的邊際收益存在遞減規律。此后,增長理論更多地關注內生增長理論,探索其中的內在增長動力,因而內生增長理論得到了更多的研究。可能的機制包括:人力資本投資、邊看邊學類型的創新驅動、企業內生研發的創新以及熊彼特所闡述的創造性破壞。此外,文化及制度等都一度作為長期增長的可能影響因素。而深圳,作為一個變化巨大的樣本,可以試著從中挖掘為何有些區域能夠獲得跨越常規的發展?有哪些理論特征能夠更好地闡釋其持續快速增長的過程。
深圳的發展過程及其經驗能否復制推廣?這種快速經濟增長能否在未來一段時間內保持持續快速發展?哪些政策能夠更好地拉動經濟的持續發展,而哪些政策可能不是關鍵和重點。深圳的經濟規模從微不足道的水平快速增長到相當高的水平,特別是比較深圳與香港的經濟規模,可以看到,在改革開放初期,深圳相比香港,幾乎是微不足道的,但隨著深圳持續快速的發展,經濟規模已經超越香港。如果能夠繼續發展,或者帶動其他地區發展,那么無論是深圳本身還是全國層面看,都具有重要的價值,對未來的經濟發展都有著重要的參考價值。相反,如果最終陷入“趨同”假設,那么尋找動力和發展根源將是重要的政策著力點。
高質量發展作為對早期的規模擴張發展的改進與突破,目標在于實現更長遠的發展,如果能夠實現跨越,自然能夠獲得更大的發展空間,具有遠大的發展前景。作為全國經濟的重要代表和模板,深圳在規模擴張上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目前已經具備相當的經濟基礎,有著較大的經濟規模,創新能力也較強,制度創新也有一定的基礎,對于發展后勁及實現高質量發展應該具有較大的可能性。因此,深入研究高質量發展的基礎、發展的條件和促進政策具有重要意義。

表1 深圳歷年經濟發展指標
在過去40年,深圳經濟得到了全所未有的發展。在1980年,經濟總量僅為2.7億元;1990年則在上一年突破百億的基礎上,再達到171.67億元;1996年超千億元,在2000年達到2187.45億元;2010年9581.5101億元,接近萬億大關;2017年突破2萬億元,2019年則到達26927.09億元的規模。從時間序列上看,總量在持續增加;在增速上,雖然有一些波動,但整體保持持續增長,特別是在發展的早期,增長速度非常高。
從當前的發展狀況看,表1和圖1顯示,隨著整體規模的擴大,增速有所下降,這在一定程度上滿足了收斂(趨同)規律,即隨著發展水平越趨向穩態(steady-state)水平,增長的速度會相應下降。因而如何尋找后續持續增長的動力在短期內的必要性逐漸顯現。如果能夠實現目標中的高質量發展或者持續的增長動力,有可能增長速度會維持在較高的水平,也有可能通過創新等,獲得進一步增長空間。因而如何獲得長期增長動力將是關鍵。

圖1 深圳的發展變化及整體狀況

數據來源:Wind
消費在一定層面衡量發展的成就及居民的福利,可以看到,隨著經濟的發展,居民的消費,用社會消費品總額指標衡量的福利水平在持續走高。消費總量的增長不僅反映出社會的活動程度,更反映出居民的福利。財政收入反映出政府的征收能力,財力也是政府能力重要組成部分。可以看到,深圳的公共財政收入也在穩步增加。
深圳具有外向型經濟特征,從進出口的規模看,整體呈現不斷攀升的態勢,國際交往越來越頻繁。深圳在相當程度上擔當了“開放”的角色,更多地參與了國際分工,并為其他地區的經濟提供了海外市場的關聯點。
從表2可看到,除了少數年份出口低于進口、貿易赤字之外(主要出現在1983-1986年),大多數年份出口高于進口,說明出口導向占據主導地位。同樣,貿易層面的順差說明,深圳在國際市場上具有一定的國際競爭能力。

表2 深圳進出口總額單位:萬美元
在長期增長層面看,技術及創新具有重要作用。更好的技術意味著生產效率更高,產出更多,帶來更高速的經濟增長。隨著參與更多的市場競爭,技術創新將會越來越具有決定性作用。從專利本身看,申請量和授權量都呈現快速增長態勢。從申請量上看,1991年申請量只有261件,在2000年升至4431件,2003年突破萬件,2005年突破2萬件,2007年達到35808件,2015年突破10萬件,2018年達到228608件。授權量則顯示了實際效果。數據顯示,授權量不斷增加,大體上有一半的申請最后得以授權,而2017年和2018年授權比重得以提高。
同時,國際專利申請顯現國際層面的創新程度。2004年開始,該數據也不斷增加。從2004年的331件,2006年的1661件,2013年的10049件,到2017年的20457件。大體說明深圳參與了更多的國際科技創新競爭(見表3)。
深圳高新技術發展波動較大,但整體呈現上升態勢。企業數在2007年到2009年間,出現了較大程度的下降,此后到2013年穩步增長,2014有較大幅度的下降,此后又大比例增長。大體對應的是,高新技術企業的從業人數呈現與企業數類似的變化特征(見圖2)。

表3 深圳專利申請授權概況單位:件

圖2 深圳高新技術企業數及從業人數狀況
經濟的發展不僅僅有著數量上的變化,體現為更高的產出、更多的消費和更高的資本水平,甚至更先進的技術,更為重要的是,驅動經濟發展的動力,而創新及創造性破壞則是內在的動力和機制,這種競爭替代所帶來的增長動力能在本質上帶動長期的經濟增長。我們需要對這種創造性破壞過程加以重點關注,分析長期經濟增長過程中有多少源自這種競爭替代機制。
改革開放過程中,開放占據很重要的地位,而進出口直接衡量了開放的程度與進程。在開放過程中,參與開放及國際競爭的主體也發生了對應的變化。“三資”早期無論是技術還是對海外市場信息的掌握都具有先天優勢,因而,在市場競爭中占據優勢,一度占據最大的市場份額。但隨著民營企業的不斷學習模仿,并進行對應的市場拓展,該類型的企業獲取了更多的國際市場份額。
在進口方面,民營企業等展現出了更大的市場競爭力。數據顯示,民營企業在獲取信息、快速占領市場等反應層面具有優勢,獲得了最主要的市場份額。相比而言,國有經濟在制度層面的反應較為緩慢,因而占據的市場份額不大。
從表4的就業變化中可以看到,國有企業的份額不斷減少,而民營企業就業份額在不斷增加,對應的,集體企業的份額減少。在改革開放初期,國有單位職工在在崗職工中占據最大的比重,大體說明早期發展初期的就業中國有經濟占據的地位,同時,村鎮就業人員絕對數量上最多,說明整體經濟處于較為原始的農業經濟階段。
在深圳的就業構成中,其他類型占比非常高,一方面,意味著很多并沒有在上述構成中;另一方面,更多的人選擇的是自主創業。在統計指標上,“私營個體就業人員”的數量越來越多,占據的比重越來越大。

表4 深圳各類型企業的就業人員人數(年末數)單位:萬人
企業類型大體反映企業主體的形式,不同類型的企業在經濟發展過程中發揮著不同的作用,帶動經濟發展的動力也有所不同。在企業類型上可以看到,深圳發展初期,內資占絕大部分比重,大體說明早期經濟是內向型的或者相對封閉型的經濟。在改革開放初期,整體經濟并不活躍,企業的進出有著較大的限制。改革開放中的一個著力點是開放,因深圳有著獨特的區位優勢,外資企業不斷增加,并且占據了重要的地位。1986年超過1000家,1993年 超 過10000家,2003年 超 過20000家,2007年超過30000家,2018年達到65282家。
隨著國內經濟的不斷積累,國內企業家的群體不斷壯大,民營企業越來越多。在改革開放初期,深圳幾乎沒有民營企業。1990年民營企業數為529家,遠遠低于其他類型的企業數目,但此后數量突飛猛進,1995年達到16160家,接近外資企業的數目,為內資企業一半左右。在2001年達到54888家,遠超其他類型的企業。2018年,民營企業數量高達1900998家,占據最大的比重(見表5)。
投資及資本積累對產出具有直接的拉動效應,而固定資產投資對資本積累具有較重要的作用。從內資與非內資的比重看,出現了先高后低,再不斷提高的過程,整體變化中有著多次變化和波動。國有和集體成分的投資份額同樣出現了多次反復,大體上早期占據很重要份額,中間反復波動,但從絕對重要性看,呈現下降趨勢。比較獨特的是其他成分,早期占7.1%,在改革開放初期,有所下降,在1982年只有0.6%,但此后不斷增加,1989年占26.0%,1992年達到31.2%的水平,此后有所下降,直到2006年才恢復到31.0%的比重。隨后,整體比重呈現上升態勢,2013年超過50%的比重,2019年占比達到58.1%。
相比而言,早期港澳臺投資、外商投資占據較高比重,特別是1980年,在2000年前后也占據較高比重,但在2008年之后,兩者的比重合計都低于20%(見表6)。

表5 深圳各類型企業的變化單位:家

表6 深圳的固定資產投資額比重(按注冊登記類型分)單位:%
從創新的主體及數量上看,有研發活動的企業及有研發機構的企業數量整體上都在增加。從絕對數量上看,從事研發的企業從2009年的1018家增至2018年的3489家,專門設置研發機構的企業也從2009年的630家增至2018年的4348家。研發經費也在不斷增加,從2009年的404億元增至2018年的1723億元。從比例上看,研發經費支出占主營收入的比重從2009年的1.77%提升至2017年的2.73%。在新產品層面,新產品的開發經費及價值都有較大程度的提高。2009年,新產品研發支出293億元,新產品的產值為2794億元;在2018年,新產品研發支出達到1539億元,而產品價值超過萬億,為1.284萬億元的規模(見表7)。
當然,也存在著一直以來比較明顯的問題:基礎研究所占的比重低,即便是應用研究,雖然數量在不斷增加,但所占比重仍然不高,更多的是用于實驗發展,可能更偏重應用和見效快的項目,這種研發投入結構對未來的發展后勁可能是一種障礙。
技術直接的輸出與輸入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反映競爭力及其變化。從整體趨勢看,無論是輸出還是輸入,數量在主要年份是增加的,大體反映技術之間的交流和技術貿易往來不斷活躍(見表8)。

表8 深圳的技術市場輸出與吸納狀況

表7 深圳技術創新的基本狀況
第一,要素與產出增加。經濟的發展需要要素的投入,包括更多的資本、勞動力,也會帶來更多的產出、更高的進出口、消費和投資,財政收入也會相應增加。其中很重要的要素投入是,勞動人數在不斷增加,特別對深圳而言,更多的外來人口和更多的勞動力使得要素投入得到了顯著增加。同時,資本在不斷增加,資本的不斷投入使得產出不斷增加。
第二,支柱產業還是內在增長機制。同時,在經濟發展過程中,通過大力發展某些行業來帶動整體經濟的發展,包括:金融業、房地產及更多的高新技術行業。但事實上,在理論層面,沒有哪個行業能夠成為長期持續發展的動力。金融與房地產,在一段時間內會帶來產出的增加,但不可能帶來長期的經濟增長。甚至是高新技術產業本身都不會帶來持續的經濟增長。相反,更多的證據表明,技術的不斷引進及再創造在相當程度上促進了深圳的發展。
第三,競爭替代與長期經濟增長。競爭替代是深圳經濟發展的重要機制。無論是投入還是產出,還是具體行業的變化,都需要考慮哪些才是長期經濟增長的真正機制。在發展的初期,經濟增長速度快,很大的原因是趨同的力量使然,由于經濟發展水平較低,遠離穩定狀態的發展水平,因而發展的速度較快。但隨著人均產出的增加,源自趨同的因素帶來的經濟增長不斷下降。后續的發展,更多地需要創新才能實現持續發展。目前深圳正在從數量擴張驅動的發展過程過渡到創新驅動的發展過程。能否實現這種跨越,需要依靠技術創新加以實現。
第四,創造性破壞與深圳經濟的發展。需要更好地將創造性破壞作為長期持續發展的重要機制。深圳的發展大體印證了創造性破壞機制起著重要作用,各種層面和不同程度的創造性破壞,在一定程度上是制度創新,一部分是技術創新。
第一,將創新和創造性破壞置于更為重要的位置。經濟長期發展的動力只會是創新和創造性破壞,支撐深圳發展的根本機制是制度層面的創新及由此帶來的技術創新,因而鼓勵更多的創新是根本,這就意味著需要排除依靠房地產等帶動經濟的想法和思路。資本在經濟發展過程中是必需的條件,資本的增加也能帶來短期產出的增加,但資本本身并不會帶來長期經濟增長,甚至金融本身也不足以支撐長期經濟的發展,相反,一旦過度專注資本及金融產業,對技術創新可能會帶來負面影響。
第二,衡量破壞與創新之間的關聯。被替代是創新過程中必然出現的,減少保護能夠更好地發揮創造性破壞機制,因而未來發展需要減少既有市場主體的保護訴求,堅決讓被破壞的主體盡早退出市場,由此引導市場競爭。一方面,鼓勵更多的市場主體進入市場,更廣泛地參與市場競爭,減少各種市場進入障礙;另一方面,推動市場退出機制的順暢運轉,減少退出保護及障礙。
第三,更多地投入基礎研究,同時,強化創新教育,鋪墊長期發展的創新基礎。基礎研究對長期創新具有基礎性作用,不能一味在應用層面投入。同時,區域內居民的創新思維和能力也很重要,雖然很大程度上,深圳的發展依靠的是更多的外部人參與競爭,但如果區域內的居民創新能力不強,有可能會變成“創造性破壞”機制中的阻礙力量,特別是這些阻礙力量掌握了土地、資本等資源,會降低創新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