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巨飛
胭脂扣
雨打濕黯淡的厭倦。
雨從未到達,
只是——
在穿行中消失。
浮在花朵上的寂靜,
盛入杯中的空虛。
我愿是白紙上的黑字,
但這絕非事實。
我愿意是刀子,我愿意是墨汁。
我愿無形的事物都可以觸摸:
預報里的初春,濾鏡后的少女。
雨楔入莊重的雨靴。
我已經不止一次,
侵犯你光滑的肉體。
在夢中,
你呈現體內的芳香時,
我打開的路徑,
不值一提。
星空下
人少的時候,星空才清晰起來。
星空低垂像是
神瞬間點亮
另一個國度的萬家燈火。
作為低空飛行的浪子,我聞到
牧夫座炊煙中的牛糞味。
誰唱了一首
被囚禁的歌謠?
星空下,自由的歌手
正從楊樹林走來。
如果他是石油工人,
請讓我喊你一聲兄弟。
黃河在十里之外,
她不說話。
秋風在百里之外,她不說話。
星空在千里之外,
將一顆流星
放進語言的黑洞。
蠶有自己的祖國
秋天亦是。在龍居鎮林家村,
一朵白云亦是。
花鼓上的短穗亦是。
蠶婦對雪白的繭的守望亦是。
各自的祖國加在一起,
亦是我的祖國。
有什么更遼闊的嗎?
桑林碧波蕩漾,不像黃河那么黃。
一只紅蜻蜓降落在
平坦的桑葉機場。
蠶房里沙沙的聲音,是一個少年
記憶的暴風雨。
……父親一夜白頭,吐出綿長的絲。
稻草上的繭像月光一樣
模糊、冰涼。從大別山,到黃河口,
他從失去父親,到成為父親。
他從作繭自縛,到破繭而出,
飛翔在更廣袤的祖國。
回 家
返程的航班我選擇
靠近舷窗的位置,
不只是為接近天空。我還想看一看,
一條大河在原野的卷軸上,
如何用行書的章法
注入大海。
白云下,一艘輪船拖著
長長的白色浪痕。如同一頭耕牛,
用犁鏵翻開肥沃的土地。
我相信,船上的人此刻仰首,
看飛機飛過天空,
也會有同樣的比喻。
黃藍交匯處,一條大河
像漂泊的游子,
撲進母親懷抱。
多年的風塵終于洗凈,
歷經苦難,獲得新生。
哭泣著,也幸福著——
東營之夜
可以描述我的夢境:
在分岔的小徑上拾到一枚硬幣。
在迷路時遇見馬槽。
因為一樣的罪,在低矮的屋檐
直不起腰;因為說著方言,
我多像你的窮親戚。
還沒有筑起房屋,
秋日就來了。
還沒有經過審判,就飽含屈辱。
有人用謙卑的語氣說,
有飯送給饑的人,有水
送給渴的人……
最后,月亮落了。秋風聽見
銀杏變黃的聲音。
他讀過的小說
虛構了北方的孤獨——
渤海灣沒有風浪,
這一夜,漆黑、安靜。
李莊之夜
同濟中學操場的石壁下,他讀到:
某某老師的骨灰,
撒于正前方200米江心處。
夜晚,汽笛傳來,恍如下課鈴聲悠長。
刻在堤岸上的墓碑,
被月光的黑板擦輕輕拭過。
你從下游趕來,
像梨花歸于云霞。像白鷺,歸于黑暗的枝丫。
長談中你們彼此消耗。
似是,磨刀石舔舐刀鋒。
遙遠的小鎮,
你用一支粉筆,改寫了他的一生。
從子夜到凌晨,他任由自己穿過叢生的蒿草。
穿過世間的鹽、手心的雪,
在江邊浸濕鞋子,
用石頭的心臟,等待繁星散去。
而江水說過什么,
沒人知曉。木格子窗戶,滲入晨曦。
責任編輯 余同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