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土的情人

呂學敏

一百個清晨

用一個世紀的信念

去考驗一枚釘子在馬掌上的路程

一個清晨，一百個清晨

都是那樣，把干糧備足了

把水喝飽了，去和老槐樹再見

和老母親再見

世界是辛苦，精神是從這里到那里

從近處到遠方

那個握手，誰出發了，

誰就能最終回到原點

把自己埋成一個大大的歷史

秦腔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

四方的臺子在空里講述歷史

還把七色搬來鼓動表情

胡須和衣袖在憤怒和悲戚里

刻畫半個中國，那盛大的北方吆

灑雨般開放的是音和樂

一個臺子驚動的是半個月的日子

從林子來的板凳，此時又擺成了林子

在雨里在風里在雪里，懂的是

鑼鼓家伙，不懂的也是鑼鼓家伙

可人人知道了生旦凈末丑

把一輩子里的學識和陰陽

交給臺子上的吼和翻

自己再聽下一段的時候，又是

淚水潸然

最動心的不是旦之溫婉

不是丑之善言

而是那個叫將軍和兩個

跟隨將軍的脾氣

騎馬挎刀走雪，替皇哥醞釀江山

單童尤其可愛，植在北方的心里

幾輩子嚷出來的都是：

某單人獨馬將唐營踹，

直殺得兒郎痛悲哀。

直殺得血流成河歸大海，

直殺得尸骨堆山無處埋。

小唐兒被某把膽嚇壞，

馬踏五營誰敢來。

從秦出發，響徹漢與唐，

從遠處過來的

就是這些提頭的英雄

血濺了月亮和酒碗

爺們看出了學什么

娘們看出了爺們該干什么

臺子還要繼續，打殺的不是虛汗

是一腔從空曠和石巔走來的情感

讓胡子和衣袖飄成雪吧

落成雨，再流成河，匯入海

迷路的地方

在最繁華的街道處，我都沒有迷路

不要說那紅綠燈，我不看

就是不看，我看

背影和廣告就知南北西東，

可今日在城鄉結合部里

一個岔又一個岔，還是岔，再是岔

一片低矮樓房織就的林子

使岔成了巷子，又深不見底

每天從岔里進去多少不知道

每天從岔里出來多少不知道

只知道生活在這里冒煙就足夠了

我要找的是這里還能存多久

還有多少日子能放到心上

還有提菜進去多少喧語

再出來幾個咳嗽

城市的進程讓人提心吊膽

稍不留神，就被一腳踢開

使昨天或前天捂了肚子離開

我今日的糊涂格外碎心

記得中午是兩個盤子一碗米飯

可站在棋盤般的岔口

不知把眼神郵寄哪里

還是不進去了

進去和不進去一樣

聽到和沒聽到一樣

家家墻挨墻，戶戶碗碰碗

人間的冬月在這里也是五月的熱情

最初來的那次，我就迷路在巷子口

把這里想象成銀河系

雨是土的情人

孤寂的雪花變成溫唇的春雨，

只隔著一個喧鬧的門框對聯

僅僅悄悄地一個夜，就滿意了

秦嶺的左右南北

山南是母親般的村子，山北是

父親般的村子，都一樣的

房舍和炊煙，該濕的

都濕得其所

雨是土的情人，情人至

則所有的窗口，不好收拾

分明土里在開始私語了

被鋤頭發現，被镢頭發現

被提籃子的紅妞發現，都一樣是

水一般的晨，苗一樣的顏

這時候去看望土地

絕對的把一個歸鄉赤子的理解

披掛得滿脖滿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