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燕

“姐姐, 今夜我在德令哈,這是雨水中一座荒涼的城……”
1988年,詩人海子雨夜乘坐火車抵達德令哈,寫下了著名詩篇《日記》,讓人記住了德令哈這個城市。詩中提及的德令哈“這座荒涼的城”,被無邊無際的沙漠、戈壁和荒丘所包圍覆蓋,即便環境荒涼,仍有數萬人居住于此,因為沙漠衛士——梭梭守護著人們。
德令哈西南部,分布著中國海拔最高的梭梭林,也是中國最原始的一片自然梭梭林。作為一道重要的生態屏障,早在2000年,青海政府就針對這片梭梭林成立了保護區,旨在保護梭梭以及其它野生動植物。到了2013年,該保護區晉升為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由于分布在柴達木盆地內,所以全名叫做“青海柴達木梭梭林國家級自然保護區”。
德令哈位于柴達木盆地東部,這里日照時間長,太陽輻射強,干旱少雨,蒸發強烈,同時土地還以荒漠鹽化土為主。能在如此嚴酷的環境下生存的植物寥寥無幾,即便是生長出來的物種,數量也有限,以至該地植被稀疏。這樣的情況下,廣泛分布在這一區域的梭梭就脫穎而出。

對于當地人來說,小時候有梭梭林的地方,就是挖肉蓯蓉、放駱駝的去處,梭梭為戈壁荒漠帶來無限生機,是家鄉的一道風景。上世紀六七十年代,人們生產生活水平較低,大家會成捆地砍伐梭梭,用作薪炭材。梭梭樹干材質堅硬,含水量少、易燃燒、火力旺,被譽為“荒漠活煤”,是優質的燃燒材料。許多牧民趕著牲畜去梭梭林里拉柴,一些牧民還直接把家安在了梭梭林里,用胡楊搭圈,靠梭梭取暖。加上梭梭的嫩枝是駱駝和羊極好的飼料,所以連同嫩枝也被一并利用。如此一來,人為砍伐,過度放牧,以及自然生態惡化,梭梭林大面積萎縮、死亡,柴達木盆地天然形成的生態屏障被破壞,沙漠化面積不斷擴大,原本壓制在林地下的沙塵,在大風的作用下卷上天空,周邊人們的生產生活都受到極大的影響,幾乎人人都要戴上帽子和口罩才能出門。


時至今日,大家越來越清楚梭梭林的重要性:它能降低風速、阻截流沙、提高空氣濕度等,在保證德令哈乃至柴達木盆地生態良好方面起著重要作用,可以說,要想保護柴達木,就得保護梭梭林。建立保護區是最直截了當的措施,在面積達到37萬多公頃的保護區中,有15.85公頃集中聯片的原始梭梭林,占保護區總面積的42.4%,接近一半。
除梭梭以外,保護區還分布有檉柳、沙拐棗、麻黃、白刺和鹽爪等植物,它們和梭梭一樣,也是荒漠生態系統的組成部分,同樣在惡劣的自然條件下,經過長時間自然選擇保留下來,具有頑強的生命力。那為什么保護區內植物還是以梭梭居多呢?這得從梭梭的特性講起。
為了適應干旱環境,梭梭的葉子退化為鱗片,僅僅依靠當年生的嫩枝進行光合作用。干旱炎熱的夏季到來后,部分幼嫩枝自動脫落,以減少其水分蒸騰面積。在正午太陽強輻射下,植物體關閉氣孔來保存水分,這是梭梭在長期進化過程中形成的一種適應干旱的方法。此外,梭梭一般具有龐大的根系,垂直根可達9米以上,水平根更是可以分布到10米以外,吸收水分和養分的范圍很廣。在干旱少雨的沙漠中,留得住水分,才能把握生機。
自身的進化讓梭梭具備了荒漠生存的基本條件,而梭梭對于環境的貢獻可不止如此。有研究人員通過對比20年人工梭梭林沙丘土壤和流動沙丘的土壤性質,發現梭梭林可以改善土壤的結構,能在一定程度上提高土壤中有機質、氮磷鉀的含量,從而改善土壤肥力,加快沙地成土的過程。一方面自身適應環境,另一方面可以改善土壤肥力,這也是為什么保護區內近一半植被都是梭梭的原因。
47歲的德令哈人陳永奎,是柴達木盆地中的一名梭梭護林員。直至今日,他在這個崗位上工作已有15年,前10年,他在柴達木盆地種樹,以及保護公益林,2013年梭梭林國家級自然保護區成立后,他來到了尕海自然保護站,開始了現在的工作,負責維護林區,守護這里的野生動植物。工作之余,他用手機拍下梭梭林的四季,上傳到自己名為“梭梭林守護者”的快手號上。視頻中記錄最多的,是陳永奎在巡山過程中看到的梭梭林。
巡山護林,防火、防挖、防獵都是他們的主要工作內容。早上九點多鐘,陳永奎便和保護站的隊友們開汽車或者騎摩托車出去巡邏,車輪碾過的地方揚起塵沙,遠遠地,在藍天與戈壁的交界處,是梭梭的身影。當駕駛到車輛不能通行的路段,大家需要步行巡邏,夏季天氣炎熱,就頂著太陽直曬,冬季風沙大,臉都會被刮得生疼,而這片梭梭林說是“林”,倒更像是灌木叢,能提供的庇護十分有限。陳永奎和隊友頂著烈日狂風,每天得步行的巡邏路程在15公里左右,尕海保護站需要巡護的梭梭林大概有6萬多公頃,差不多23天才能全部轉完。到了中午時分,陳永奎和隊友就近找一棵體型略大的梭梭樹,借著稀疏的陰涼享用午餐——出門時帶的饃饃和開水。如果天氣良好,沒遇到大風沙阻礙行進,一般下午三、四點就能回到駐地,完成每天的護林日志后,一天的工作就結束了。






因為工作原因,陳永奎大部分時間都住在保護站里,每月有一周時間可以返回到30多公里外的家中與家人團聚。而在逢年過節的時候,因為燒香拜佛、祭拜祖先的人增多,防火的隱患比較大,他們還需要加強巡護。雖然辛苦,陳永奎卻樂在其中,坦言喜歡這份工作:“這些梭梭就像是我的孩子一樣,時間長了,我對這片林子有感情。”看著當初種下的小樹苗,已長到一人多高,守護著它們的陳永奎和隊友自豪感油然而生。
對于陳永奎來說,當初開通快手號,其實就是想分享柴達木的風景給各地的人看,不過,堅持到現在,這已經成了自己的一種工作記錄。在陳永奎的鏡頭里,年歲久遠的梭梭,很多根系被風蝕裸露出一米多,呈現與風沙長期搏斗而成的奇異姿態。如今,陳永奎仍然時常拍攝視頻,在快手上記錄梭梭林,越來越多人在網絡上看到他,通過他的視頻了解梭梭,看著他拍到的保護區內的動物,有時是蛇,有時是鳥,聽他講到梭梭發達的根系……看到在嚴酷環境下頑強生存的動植物,以及為了保護生態而奔走在一線的巡林員們,不由對自然充滿敬畏。
每年春季,陳永奎和隊友們的主要任務就是“防盜”,因為即便是荒漠中毫不起眼的梭梭林,也能引來貪婪的“盜賊”。
梭梭林中,生長著很多珍稀的中草藥,最具代表性的就是鎖陽和肉蓯蓉。每年四五月份,是盜挖中藥材的高峰期,陳永奎要和隊友們對這些中草藥進行嚴密保護。在陳永奎的一條快手視頻中,還記錄過一次抓住盜挖鎖陽的人。這些盜挖者總抱有僥幸心理,覺得梭梭林所在的荒漠人跡罕至,幾乎遇不到人,只要躲開巡林員,就能成功挖到鎖陽。
比起鎖陽,盜挖肉蓯蓉帶來的后果更為嚴重。肉蓯蓉有“沙漠人參”之稱,是一種草本寄生植物,寄生在一些沙漠樹木根部,尤其喜歡寄生在梭梭根部,靠吸取梭梭的養分和水分存活。作為名貴中藥材,肉蓯蓉被《神農本草經》列為上品,被認為具有“滋腎壯陽、補益精血”的藥用價值,受到市場的青睞。每年五月左右就有人前來盜挖。由于肉蓯蓉生長條件苛刻,每千株寄生植物梭梭中,僅有7株肉蓯蓉,因數量稀少瀕臨滅絕,所以現在已經被列為國家二級保護植物,任何盜挖或者販賣野生肉蓯蓉的行為都是違法的。
盜挖者要挖取肉蓯蓉,需把它從梭梭根部挖出,這樣的行為對梭梭影響極大,如果梭梭根部沒有及時掩埋,會對梭梭造成損壞,它將不會再生長,導致大面積死亡。所以,對陳永奎和隊友們來說,他們堅決不會放過一起盜挖盜獵的事件。好在經過這幾年嚴打非法采挖,加上現在人工種植肉蓯蓉的出現,保護區中盜獵的情況幾乎已經絕跡。但是難免有人頂風作案,盲目追求所謂“野生”二字,前來盜挖,陳永奎和隊友一刻也不敢松懈。
保護區內巡林員們的努力有了成效,現在,柴達木盆地的梭梭林得到了非常好的保護,柴達木盆地的生態也得到了極大的改善。截止2018年1月,荒漠化土地面積較2009年減少2.82萬公頃。保護好了梭梭林保護區,也就是保護了臧野驢、荒漠貓、兔猻、鵝喉羚、灰鶴等野生動物的棲息地。不過荒漠的生態異常脆弱,一旦被破壞將難以恢復,梭梭保護區的保護之路依舊不能松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