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做一個晚熟的人

在出版上一部小說十年之后，莫言推出了小說集《晚熟的人》，這也是他獲諾貝爾文學獎后的首部全新作品集。自從他獲諾獎以來，大家都在好奇傳說中的“諾獎魔咒”（得了諾獎就很難再有力作超越自我）是否會困住他，要知道，獲獎之后一整年，他可是忙到連一本書都沒看過。不過正如諾貝爾文學獎評委會前主席埃斯普馬克所言：“我相信莫言得獎后依然會寫出偉大的作品，他真的有一種力量，沒有人會阻止他。”

《晚熟的人》中能看到莫言的諸多突破，比如聚焦平凡小人物，刻畫時代坐標，首次引入當下社會新鮮元素，亦真亦假打破現實與虛構的邊界等。毫無疑問，那個“講故事的人”又回來了！

作為中國文壇“頂流”，莫言穿著30年前那件條紋衫亮相新書直播分享會，在云端與150萬人暢談創作心得，他直言：“我還是第一次通過這種方式跟讀者交流。有這么多人互動，我非常感動。”

一直在努力打破“諾獎魔咒”

記者：寫小說的人不應該是早熟的嗎？新書名為什么用了“晚熟”呢？

莫言：晚熟是一個很豐富的概念，從文學和藝術的角度來講，一個作家或藝術家過早成熟了、定型了、不變化了，他的藝術創作之路也就走到了終點。晚熟，對從事藝術創造的人來講，是對自己的一種要求，不要過早固定自己的風格，要有強烈的求新求變精神，不斷創新，超越自己。從這個角度來講，我不希望自己過早定型、過早成熟，希望自己能夠晚熟，讓自己的藝術生命和創造力，能保持更長久一些。

記者：很多得了諾獎的作家都會陷入創作停滯的困境，您是想用《晚熟的人》打破“諾獎魔咒”嗎？

莫言：這個我自己也很難斷定，要等讀者來判斷。所謂“諾獎魔咒”，應該是一個客觀存在的現象，畢竟獲得諾獎的作家一般都是七老八十了，他們的創作巔峰時期已經過去了，有的人甚至獲獎后沒幾年就告別人世了，所以很難再有力作。但也有很多作家獲獎后依然寫出了偉大的作品，像我們大家經常掛在嘴邊的馬爾克斯，他在獲獎后還創作了《霍亂時期的愛情》等至今還在被我們閱讀的了不起的著作。所以我能否超越自己、能否打破這個“諾獎魔咒”，現在不好判斷，但是我一直在努力，獲獎這八年來，盡管我發表的作品不多，但一直在寫作，一直在做準備，也就是說我花費在案頭上的準備工作遠比我寫這本新書的時間要多。

想寫一部讓人耳目一新的長篇

記者：您的這部新書為什么不是長篇呢？

莫言：這也是我一直感到很困惑的問題，大部分讀者，包括很多評論家，都說一個作家只有拿出一部長篇來，才能夠證明他的才華和力量。但是我們都知道，魯迅沒寫過長篇，沈從文沒寫過長篇，國外沒寫過長篇的偉大作家更多，像莫泊桑、契訶夫等。我們應該承認長篇小說無論在體量、廣度和深度上，還是在反映生活的豐富性上，確實超過了中篇和短篇。一個作家當然可以一輩子不寫長篇，只寫中短篇，這絲毫不會影響他對文學的貢獻，但每個作家都希望自己能寫出一部或幾部好的長篇來。我沒有把短篇、中篇和長篇對立起來，我覺得這三種形式是不可互相替代的。我也有一個長篇夢想，確實希望能在最近幾年里拿出一部好的長篇來。其實寫一部長篇也不是特別困難，半年時間一定能寫完，但如果我寫，肯定要寫得跟以前不一樣，至于是不是比以前的藝術水平高，這很難說。

記者：跟以前的作品相比，您覺得這部新作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呢？

莫言：這次，我既是作為一個寫作者，同時也是作為作品里的一個人物，深度介入這本書的。“知識分子還鄉”這個角度的小說延續了上百年，其中不乏經典。我在上世紀80年代初期開始學習寫作時就用過這個視角，現在依然延續了這個視角，不同的是，這個視角本身在發生變化。首先，作為作家和講故事的人，我這個人發生了變化，我看問題的角度跟以前不一樣了。其次，我的作家身份也發生了變化，因為2012年獲得諾獎，讓我的作家身份添加了更復雜的色彩，這樣一種身份回到故鄉，所遇到的人和事也比過去要豐富得多。因為人變了、時代變了、故事變了，所以“返鄉”這個視角又有了新的含義。

記者：會不會擔心大家分不清作品里的人物和真實的您？

莫言：我之所以敢把自己的真名放到小說里，就做好了接受一切的準備。其實我跟小說里的這個莫言是在對視，我在看他，他也在看我。有時候，他在小說里的表現也是我控制不了的。我們一個是真實的肉身，一個是小說里的文學形象，既像面對鏡子一樣，也像實體對著影子一樣，更像一個人看到自己的分身一樣，是一種很復雜的關系。

莫 言

2012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代表作有長篇小說《紅高粱家族》《豐乳肥臀》《檀香刑》《生死疲勞》《蛙》等，中短篇小說《透明的紅蘿卜》《白狗秋千架》《與大師約會》等。莫言創造了一個以“高密東北鄉”為地標的文學世界，這片土地上融匯了真實與想象的故事，不僅可以看作中國社會的縮影，還能延伸至全人類的生存境遇。他的作品被譯為英、法、德、意、日、西、俄、韓等五十多種語言，在世界范圍內產生了廣泛影響。

想要進入一個地方的歷史深邃之處

記者：聽說您愛寫毛筆字，愛聽戲，您會刷朋友圈嗎？

莫言：我是一個沒有什么生活趣味的人，平時不寫作就讀讀書、練練毛筆字、聽聽戲，不然就散散步。最近這十來年，中國作家里寫毛筆字、畫畫的人太多了，我覺得這是讓人特別欣慰的好現象。這不僅僅是藝術上的學習和訓練，也是一種對中國傳統文化的尋根。我曾經狂言過，不用毛筆寫字是理解不了古人的，是看不懂《紅樓夢》的，是讀不懂唐詩宋詞的，只有你拿起毛筆書寫的時候才能跟古人站在同樣的思想高度。當然這是文學的語言，略帶夸張。我也有微信，有朋友圈，會看，但不會耗費太多時間。

記者：最近您在讀什么書？

莫言：我最近這兩年在大量閱讀地方志，比如老家周邊十幾個縣市的文史資料。最近兩個月我跑了老家高密周邊的十幾個縣市，每到一個地方，我先搜集這里的地方志，然后再看博物館和一些所謂的名勝古跡。這樣既有對文字的閱讀，也有對自然景觀的閱讀，會讓你真正進入一個地方的歷史深邃之處。假如要寫歷史小說的話，我想這些工作是必須要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