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富民
一、思想史研究的兩種范式
黃其松指出,“歷史主義范式認為,思想存在的時間距離是可以克服的,因為現在可以返回過去,且不會遇到任何真正的阻礙” [1]。基于這種觀念,歷史主義的方法往往認為我們應當回到歷史的情境中,站在思想家所處的歷史時代基礎之上來理解思想家的思想,從而達到站在前人的視角理解其思想的問題意識和原初含義。也就是說,歷史主義的方法往往更加重視思想產生的歷史語境。正如思想史研究中“語境主義”的代表人物昆廷·斯金納所說:“我們需要將我們所要研究的文本放在一種思想的語境和話語的框架中,以便于我們識別那些文本的作者在寫作這些文本時想做什么。” [2]這就直覺來說顯然是很合理的,似乎是思想史研究的題中應有之義。但當劍橋學派“語境主義”方法的提出是為了應對施特勞斯學派哲學史的研究范式。
哲學史研究的范式認為,“思想或者觀念具有內在理路....思想的產生或發展是對人類存在問題的回答,而且這種回答蘊含了超越時間和歷史的因素,具有恒久的價值。” [3]正如施特勞斯在《政治哲學史》第一版的序言中說,“我們相信,歷史上政治哲學家們所提出的問題在我們自己的社會中依然存在,只要在主要之點上不言而喻或不知不覺得到回答的問題依然能夠存在。” [4]也就是說,我們可以這樣理解,哲學史研究的范式包含了一種追求普遍主義的傾向,也就是,“探究卓越的思想家在對這些人類共同問題的回答中包含的恒久因素,這些因素具有普遍的適用性,包含了永恒的智慧”。[5]
二、情境主義:對哲學史研究范式的反思
針對哲學史研究范式的觀點,歷史主義方法的懷疑是:不同時代,甚至同時代的不同國家的問題真的具有永恒的意義,以至于我們能夠以之來解答當代的問題嗎?
正如楊光斌所說,施特勞斯學派的方法造成了嚴重的“文本崇拜”。研究者只在乎文本本身所表達的“認識論價值”,而忽略了文本本身特定的政治含義。從而造成思想史研究出現了“從文本到文本”,從而“對該人物思想在世界文明史中的效用缺乏理解”[6]的情況。從而這種研究無法為當代中國的政治建設提供思想上的幫助。總而言之,歷史上的思想家思想的提出是為了解決不同時代的不同問題,而當今時代與過去的差異性,甚至不同國家本身的差異性就使得思想本身的抽象性和普遍性面對國情的特殊性就表現出力不從心和教條主義的困境。
例如功利主義面臨的困境。在古典功利主義被提出的時代,社會雖然經歷了較大的發展,但社會的利益團體分化是較少而明確的。人們的利益訴求也同樣相對單一。在那個時代,人們還能夠被簡單地分為“無產階級”和“資產階級”兩大陣營。從而功利主義“實現最大多數人的最大幸福”的觀點能夠非常的明確且具有批判性。作為功利主義者的密爾能夠旗幟鮮明地運用功利主義原則為婦女的權利,為工人階級的福利和政治權利辯護。正如威爾·金里卡所說:“當時英國的社會組織的功能主要在于滿足一小部分精英的利益,而以犧牲絕大多數的利益為代價...那個時代最根本的政治爭論就是:是否需要改革精英型社會結構以提升絕大多數人的權利。”
而功利主義的思考,為實現“實現最大多數人的最大利益”的學說在當代反而成為了邊緣的學說。因為在當代社會高度多元化,社會分化出了各種少數族裔、同性戀者、持槍者等不同的利益集團,而它們的利益訴求很難以功利主義原則來進行調解和解決。因為即便是在人數上,高度多元的不同利益集團也很難聯合起來成為多數,因此功利原則在這種情境之下便失去了作用。所以如果我們糾結于功利主義的思想文本,便很難對不同情境之下的社會政治問題做出解釋。
三、普遍主義:對歷史主義范式的反思
但思考至此,筆者也提出了一個問題。歷史主義范式的批判隱含了對普遍主義的挑戰:不同時代、不同國家的思想或許很難解決另一個特殊共同體面臨的政治問題。也就是說,就文本來看,某個思想家提出的一些原則,例如自由的原則,有其語境的因素,其普適性是要受到質疑的。但果真如此嗎?
正如馬德普的批判,“普遍主義由于沒有過程意識、條件意識和歷史意識,喜好從本本和教條出發而不是從現實出發,常常用抽象的原則硬套豐富多彩的現實,試圖把同意的模式強加給多元文化的現實....”。
而筆者認為,即便如此,思想家們在探究某些人類問題所提出的觀點,真的不具備普適性嗎?哲學史對于這些思想家思想中具有恒久性的智慧的探究真的完全沒有價值嗎?上述問題筆者能力有限,并不試圖對其進行系統的反駁。而僅僅是想就某些案例提出自己的問題。
例如對計劃經濟的批判,相信在當代幾乎已經形成了一個共識。無論是社會主義國家還是資本主義國家無一例外不再實行計劃經濟。而無論是上個世紀經濟思想家米塞斯對于社會主義的批判、還是哈耶克對于計劃經濟的批判無一例外都認為,計劃經濟并不能夠帶來經濟的持續增長。而蘇聯的解體讓這一論斷成為了現實。再者,對于財產權正當性的論述,即便其來源上有爭論,但私有財產的保護已經成為了市場經濟國家的共識。當然,這是在存在政治秩序的前提之下,普遍人權的存在是建構政治的基本信念。正如羅爾斯所說,“每個人都擁有一種基于正義的不可侵犯性,這種不可侵犯性即使以整個社會的福利之名也不能逾越。”這種觀念的存在是建構現代政治的基本信念,很難想象,一個否認人權的現代政治會是什么樣子,并且,筆者相信,即便是反對普遍主義的學者也很難對于反人權的政治行為說出贊成的話。而即便某些國家因為其“特殊性”而反人權,反對普遍主義的學者也不會認為這種行為是正當的。
參考文獻:
[1]葛兆光著.中國思想史 導論 思想史的寫法[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1.
[2]昆廷·斯金納(Quentin Skinner),博·斯特拉思(Bo Strath)主編;彭利平譯.國家與公民 歷史·理論·展望 history, theory, prospects[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
[3](美)施特勞斯(Straus,Leo),(美)克羅波西(Cropsey,Joseph)著;李天然等譯.政治哲學史 上[M].石家莊:河北人民出版社.1993.
[4](加)威爾·金里卡(Will Kymlicka)著;劉莘譯.當代政治哲學[M].上海:上海三聯書店.2004.
[5]馬德普著.普遍主義的貧困 自由主義政治哲學批判[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
[6](美)羅爾斯著.正義論 修訂版[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