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無限推遲的夢想

張佳瑋

大多數夢想之所以無法實現，與其說是破滅，不如說是被推遲。

小時候，我讀罷《射雕英雄傳》，深覺郭靖、黃蓉真乃人間佳偶。后來不小心看了《神雕俠侶》，看到憨厚的郭靖已經成了鞠躬盡瘁的郭大俠，嬌小伶俐的黃蓉已經是三個孩子的娘，便覺得別扭。我記憶中郭靖、黃蓉這對小情侶被蒙上了一層中年陰影。后來我又讀《倚天屠龍記》，得知當年郭靖、黃蓉在襄陽城被攻破后殉國，頓覺五雷轟頂。心想早知如此，我就不看《神雕俠侶》和《倚天屠龍記》了，那郭靖和黃蓉就永遠停留在20歲左右的年紀，便皆大歡喜了。

這個道理其實不新鮮。法國讀者也會抱怨，大仲馬寫書，在《三個火槍手》里，三劍客和達達尼昂還好好的;在續集《二十年后》里，大家都老了，各有各的煩惱;在第三集《布拉日隆子爵》里，四個里死了三個——早知道就不看后面的了。但這就是事實，你只要看下去，總會有各類令人不滿意的故事。

總而言之，只要時間還在流動，世上萬事就很難善始善終，而且永遠沒有休止的一日。

世人有一種慣性思維，相信總有一天，一切問題都會迎刃而解，就像喜劇電影的結尾一樣，前方只有無限的歡笑與幸福。但這種“等到那一天到來，一切都會美麗”的邏輯也會帶來拖延癥。小到寫論文，大到規劃人生，越是在意的事情，越是會拖延。

美國總統亞當斯曾說：“我必須研習政治與戰爭，我的兒子才能有自由學習數學和哲學的機會。我的兒子學了數學、哲學、歷史、航海和農業后，我兒子的兒子才有機會學繪畫、詩歌、音樂、雕塑和瓷器。”

亞當斯先生的這段話，道出了無數人的心聲。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一個藏在心底的夢想，說出來怕人嘲笑，只能在午夜夢回或看著舊照片時，嘴角抿出一絲苦笑。這些苦痛最后化作這樣一番話語，傾灑給自己的兒女：“我這輩子就這樣了，你一定要爭氣……”

每個人都有夢想。你去問每一個敲代碼的、送外賣的、貼手機膜的，如果他們愿意吐露真心，你就會聽見各種雄奇瑰麗的夢想。就像亞當斯先生所說，研究政治與戰爭的現實主義者，可能都有個做繪畫、音樂的夢想。但大多數夢想之所以無法實現，與其說是破滅，不如說是被推遲，被亞當斯先生那種“我奮斗，我的后代就能如何如何”的理想主義無限期地推后了。

喜劇電影可以像集體照一樣永遠封存住某個皆大歡喜的時刻，但只要時間流動，你就無法等到完美一天的到來。時間拖得越久，夢想就越會變成一個虛空的儀式，當你老了，你會發現，你把夢想當擺設的時候過多，而踐行夢想的時候又太少。但生活總要延續。所以，如果有什么預備要無限期延后、等待完美的一天再開始的計劃，就直接開始好了。

比如，下一分鐘。

摘編自《亭湖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