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奴當官

蘇露鋒

古代宮廷管理機構中，清代內務府獨一無二。獨特之處在于，其主要人員是包衣，他們在身份上屬于皇帝的家奴。

早在清民族形成之初，部落成立之時，貴族按等級的不同，會分到數量不等的奴隸，這些奴隸稱為包衣。包衣是屬于貴族的私有財產，可以隨便處理，而且是世襲的，無論傳多少代，子孫都是主人的奴才。與通常意義上的奴才不同，這種奴才不只是做家務活，而是可以去外地幫助主人看管財產。專制王朝是家天下，如果主人當了皇帝，包衣也被派到外地做官，替皇帝“看家”。

不僅如此，皇帝任用包衣為官，有其深層用意。按照滿族族規，包衣即便做了官，私下仍是皇帝的家奴。讓包衣當官，皇帝掌控朝局的手段，除了行政官僚體系這條常規途徑，又多了主奴這重私屬關系。

包衣在清朝的政治制度中發揮重要的影響力，尤其是在財政稅收方面。清代的幾個重要稅差皆屬內務府包衣專任。乾隆帝即言：“各省鹽政、織造、關差，皆系內府世仆。”在清代朝廷收入之中，鹽課和關稅分別是第二、三大宗，這些稅收均由包衣經手。

包衣出任重要稅官的代表性例子，莫過于曹雪芹的祖父——曹寅。曹寅之母孫氏是康熙帝的乳母，曹寅與皇帝名義上是主仆，但二者關系親密，因此曹寅長期擔任兩淮鹽政、江寧織造。康熙帝曾六度南巡，曹寅四次接駕。接待皇帝的高昂成本被轉嫁到鹽政、織造衙門，造成財務虧空。康熙帝死后，雍正帝與曹寅的私人關系不如其父，在虧帑無法彌補的情況下，曹家被查抄，迅速走上衰頹的命運。曹雪芹根據親身經歷寫出了巨著《紅樓夢》。此例顯示包衣的仕途起伏受到皇權影響的戲劇性，也說明包衣官員不過是皇帝掌權斂財的工具，有用則用，無用則棄，終歸不過是家奴而已。

最能說明身兼朝廷官員和皇帝家奴這種雙重身份的典型例子是英和。他23歲考取進士，后升為朝廷一品大員。即便如此，作為包衣出身的英和，必須為主人當差，盡奴仆之責。他在外朝任職，也必須兼任內廷差使，負責為皇家監修陵寢。應道光帝節儉的作風，英和“裁省”物料，不料陵寢漏水，皇帝大怒，英和被奪官發往黑龍江當苦差，兩個兒子也連同罷職遣戍。

清朝任用包衣為官的做法，類似于元朝的怯薛。成吉思汗為了鞏固大汗權力，大肆擴充自己的護衛軍，從各級戶長和平民子弟中選拔，稱為“怯薛”。其主要職責，是平時輪班護衛大汗金帳，承擔各種雜役事務，大汗親征時則沖鋒陷陣。他們還經常奉大汗欽命出使各地建立怯薛軍。

怯薛與大汗之間是主奴關系。正如清朝一樣，元朝皇帝將草原上的主奴關系，帶入到帝國朝廷的君臣關系當中。官僚體系因此在一定程度上喪失了公共性，其對皇帝的制約能力遭到嚴重削弱，皇帝可以肆行己意，專權能力獲得前所未有的提升，而臣民則匍匐在地。

歷史學者張宏杰認為，中國古代專制制度的演進，導致國民性格大倒退，元明清三代尤甚。此言有些絕對，但說出了部分歷史真相。春秋時代的貴族精神，魏晉風流，大唐的雄健，宋代的君臣共治，經歷元清兩次“主奴式統治”劫數，似乎只剩下“奴才該死”了。以致于到了近代，梁啟超、魯迅等文化巨人，為改造國民性而殫精竭慮，為提振民族陽剛之氣而不遺余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