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楊時旸
再沒什么比互聯網和社交媒體更具當代性的議題了。我們生活中的一切或者說生活本身已經徹底網絡化、社交化、云端化了。不在社交媒體上出現的新聞約等于不曾發生過,沒有在社交媒體上出現的人約等于失蹤。我們在極短的時間內就已經習慣于在社交媒介上進行自我暴露、展現、炫耀和比較。從未有一個時代像今天這樣,每個人的隱私唾手可得。曾經的反烏托邦小說都在努力想象未來世界,監視者窮盡全力窺探每一個公民的個人隱私,而人們都拼命掩藏真實自我,但誰能想到,現在為了幾個點贊和轉發,人們生怕對自己的隱私曝光得不夠徹底。
《監視資本主義:智能陷阱》講述的就是Google、Facebook、Twitter、ins等當下最流行的幾大社交網站對于人心的操縱。它讓那些網站的早期創始人親自訴說他們創站之初的目的、每一個按鍵選項的設計初衷以及看著那些產品逐漸演化為利維坦之后的感受。
這部紀錄片也促使人們思考成癮的內在原因。到底是這些媒介重新“發明”了人性,還是我們的內心本就如此,它們只是順應、釋放了人性?更重要的是,紀錄片在向我們展現一種未來——如果沒有限制,生長速度驚人的社交媒介將吞噬一切我們引以為傲的道德觀念、價值觀念以及人類社會的穩定基礎。一切信任、信念和信仰都將崩塌。
有人說,世界上只有兩種生意把人叫做user,一種是毒品,一種是軟件。其實,任何一種產品都夢想著能捕獲、捆綁甚至“綁架”用戶,只不過社交媒介之前的那些產品都沒能抵達這樣的極端罷了。社交媒介所展現的世界,不過是在掃除一切道德障礙與聯結壁壘之后,世界原本會有的樣子。那些躁動的、聳動的、虛假的、浮夸的、虛張聲勢的“宣傳”和“信息”當然更易于傳播,而理性的、自省的、收斂的、帶有限制條件的思辨與真相注定備受擠壓,信息流的狂歡帶來廣告流的利潤,最終彼此加固。如果說此前傳統意義上的媒體是有價值觀分野的,公眾對其也是有信任度排名的,那么社交媒體不過只是占了一個“媒體”的名頭,無關乎價值與信任,它在乎的是交互以及由此產生的滾動利益。
其中一個被訪者說,很多人以為社交媒體是工具,但其實它并不是,自行車才是工具。工具的意思是,它就擺放在那里,當你需要的時候,你才會去使用,而不是像社交媒體這樣,每天主動地去勾引、索取。所以,從這個角度講,社交媒介是一種生物,像渣男和綠茶一樣每天變換著心思玩弄一個個使用者。它的算法經過自我學習和精進,作為獨立個體的我們無法與之抗衡。
所以,這確實引發了一個困境,就是對于社交媒介到底是否可以限制,如何限制,而限制又依據什么?思想和表達的自由市場是必須要保護的,如果以社交媒體可能帶來混亂為由進行封殺和管控,必將帶來更大的災難。這變成了一個悖論,我們為了解決一種糟糕的現狀,出于恐慌的原因,而采用了一種更糟糕的方法。
這部紀錄片的名字其實叫《社交困境》,被翻譯為《監視資本主義:智能陷阱》是因為這些主要的社交媒介巨頭都是資本推動的大公司。但實際上,這遠不是資本主義這樣的概念能夠涵蓋的,數字老大哥、智能全景監獄同樣存在于不同體制之下。這是人類的共同命題,有些人利用它,有些人恐懼它,而所有人都受制于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