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塔（五首）

海上建筑

大量遭遺棄的門窗后來

陸陸續(xù)續(xù)被運到海上。——那兒，

人們正在用風暴、

海浪、燈塔和祈禱建造房子。

把窗戶嵌進每一個渦流里，

將門，準確地安裝在尚未彌合的水罅中。

通過爬出門窗的陸地，飛機用搜救

方式開始澆筑海水夯實的地基。

但這不是海市蜃樓。

那建造房子的人中有活人，也有死者。

——那房子筑在海面上，也建在深海區(qū)。

潮汐削弱了人的

感知力，房子的造型、朝向、

格局和顏色每天都發(fā)生著奇異的變化。

臺風居住在這房子里，與我父親的

船室一墻之隔。我的母親和我們居住在

更遠的房子里——一個漂流瓶，

將我們隱秘地維系在一起，

來回傳遞著房子內部的信息。

我們繼續(xù)搬運門窗，并敲打海面，

直到死神從鯊魚嘴里躍出，

像一個暴風眼被封堵。

燈 塔

古怪的房子，像風暴一樣建在大海的岬角上。

落日每天來朝覲一次。

海難中死去的人每天，來朝覲一次。

波浪鋪出去的路叫天涯。

海水倒灌進一枚月亮的耳廓，叫潮汐。

古怪的房子，爬上太陽的桅桿。在那兒，

它幽暗如一個火柴盒，

閃閃發(fā)光如一座佛龕。

它獨自發(fā)呆，像一群囚禁在火柴盒里的火柴。

它獨自出走，像一根點在佛龕前的蠟燭。

白色十三行

水上泊著波紋狀的汽笛。

我在一個女人身體中走了很久。

她迷戀白色。

她被單純的白色窒息。

她的黑圍裙罩在椅子上，仿佛一個隱喻。——

在她彎腰進入房間后，

門輕輕闔上，像一本書。

有人用波浪，將吹過海面的風，裝訂成冊。

有人將風裝進漂流瓶里，投放到海上。

而所謂風的秩序，正是混亂。

——透過擱在窗戶上的海平線，

我看見她旋轉著，

像風，被波紋狀的汽笛吸收。

落 日

海濱墓園。

閃光的欄桿上，

一只只烏鴉振翅飛走。

燈塔旋轉。

暮色如亡靈浮出。

海水鋪出一條裂隙似的路，直達天邊。

大海翻騰在空虛的心靈……

大海翻騰在空虛的心靈……

人生的泡沫相跟著往事的渣滓泛起……

一些尚未但

必將在我身上發(fā)生的事，

像宿命寄生在我心上。無論隨波逐流，

還是逆浪獨行，

我都是我命定的一場海難。

大海翻騰在空虛的心靈……

大海翻騰在空虛的心靈……

那曾經隱伏在體內的

暗礁，現在像一把疾病的錐子，

頂出了肉身的海平面。

妖嬈的船帆，從腋窩升起，瞬息

又被落日折疊……黑夜

大面積降落，像是淤積在我體內

那些無從排遣的暗傷——

大海翻騰在空虛的心靈……

大海翻騰在空虛的心靈……

遠遠地，那月光鋪出的

古老航道，像一條鄉(xiāng)愁的水蛭，

緊緊吸附在我的心上。

愛情的舟楫被風浪摧折、打散，七零

八落……當我從一個豎寫的“1”

歸于一個平躺的“0”，

我靈魂的航海日志已被肉體翻爛……

大海翻騰在空虛的心靈……

詩人簡介：張作梗，中國作協會員。祖籍湖北京山，現居揚州。作品散見國內各大報刊。曾獲《詩刊》2012年度詩歌獎、首屆反克詩歌獎。曾參加詩刊社第24屆青春詩會、散文詩雜志社第16屆全國散文詩筆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