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偉 湯七云
湘江戰役是中央紅軍在長征途中戰斗最為激烈、損失最為慘重的一次戰役,也是人民軍隊自創建以來受創最重、犧牲最大的一次戰役。關于湘江戰役的兵力損失,學術界主要有折損過半說、5萬說、4萬說、3萬說、2萬說等觀點。不過,通常的說法是,中央紅軍被敵25個師近30萬大軍前堵后追,左右夾擊,損失慘重,從長征出發時的8萬余人銳減到過江后的3萬余人。這是客觀存在的事實,沒有爭議,然而這個說法有些粗線條,很容易引起不熟悉這段歷史的人的誤解或誤讀,更何況簡單地做減法亦不能反映歷史事件的全貌。我們要弄清楚湘江戰役的具體減員情況,只有厘清中央紅軍自出發以來一路上減少的人數,以及湘江戰役各主要戰場的戰況,才能更加清晰和客觀地認清這場戰役給紅軍帶來的損失。
1934年10月8日,在中央紅軍即將轉移的前夕,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制作了一個《野戰軍人員武器彈藥供給統計表》,對進行最后補充的各出發部隊進行統計:紅一軍團19880人、紅三軍團17805人、紅五軍團12168人、紅八軍團10922人、紅九軍團11538人、軍委縱隊4693人、羅邁縱隊9853人,共計86859人[1]P92,通稱8.6萬余人。不過,當時為了威懾敵軍及宣傳需要,對外號稱十萬人。
中央紅軍通過前三道封鎖線比較順利,總體上損失不是很大。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三個方面。首先,國民黨一開始并不知道中央紅軍主力的真正去向,直到11月中旬蔣介石才基本搞清中央紅軍戰略轉移目的是去湖南與紅二、紅六軍團會合。其次,紅軍對廣東軍閥陳濟棠成功進行統戰工作,雙方達成五項秘密協議,粵軍在特定的條件下為紅軍“讓道”。最后,所經過地區的群眾基礎很好,比如贛南、粵北、湘南等地,是我們黨和紅軍在過去幾年里影響很深的地方。
雖然中央紅軍突破前三道封鎖線沒有經過非常激烈的戰斗,部隊的建制和序列也基本上保持完整,但還是付出了一定的代價,每次突圍都有一些傷亡。據中共桂林地委黨史辦公室編寫的《鏖戰湘江》一書中所寫:中央紅軍突破第一道封鎖線,紅軍減員3700余人;突破第二道封鎖線,減員9700余人;突破第三道封鎖線,減員8600余人[2]P3,共計減員2.2萬余人。當然,中央紅軍在途中一路征兵擴紅過來,所以真正損失的數字要略大于此。
長征初期出現的部分人員損失,其原因是陳濟棠與紅軍達成的秘密協定沒有及時下達到基層部隊,紅軍在局部還是遭到粵軍一定的抵抗。還有,就是紅軍思想動員不充分導致的非戰斗減員。陳伯鈞在11月6日的長征日記中寫道:“昨日各部逃亡現象極為嚴重,特別是三十八團有兩名竟拖槍投敵。昨晚由陳云同志負責檢查了一下,認為這種現象發生來源,主要是:第一,政治動員不夠;第二,反對反革命斗爭不深入,特派員工作及政治機關對肅反工作的領導均差;第三,連隊支部工作不健全……”[3]P12
在湘江戰役前,中央紅軍的人數約6.5萬人,作戰部隊不足5萬人。三大阻擊戰損失慘重,其中新圩阻擊戰損失2000余人,腳山鋪(又稱覺山鋪)阻擊戰損失3000余人,光華鋪阻擊戰損失1000余人,約計7000人。后衛阻擊戰,1800人的紅三軍團第六師第十八團,4300人的紅五軍團第三十四師,兩支部隊人員大部犧牲,約計6000人。另外,少共國際師由7000人銳減至2700余人,紅五軍團損失過半,紅八軍團減至1000余人,紅九軍團減至3000余人。渡過湘江后,中央紅軍和中央機關人員由長征出發時的8.6萬余人銳減至3萬余人。目前的權威黨史、軍史正本均采用此表述方式,如中共中央黨史研究室編寫的《中國共產黨歷史(第一卷)》和《中國共產黨的九十年(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中國工農紅軍第一方面軍軍史編審委員會編寫的《中國工農紅軍第一方面軍史》、《中國人民解放軍軍史》編寫組編寫的《中國人民解放軍軍史》等。如果剩余人數取中間值3.5萬,那么湘江戰役約減員3萬人左右。也有觀點認為數字能精確到3.05萬多人。[4]P156

3萬余人這個數字大體上比較可靠,有兩個直接證據。首先,據時任紅三軍團第四師政委黃克誠在回憶中估計,“界首一戰,中央紅軍遭到的傷亡是空前的。自開始長征以來,中央紅軍沿途受到敵人的圍追堵截,迭遭損失,其中以通過廣西境內時的損失為最大,傷亡不下兩萬人”[5]P210。其次,1934年12月5日國民黨下達的《何鍵關于未能消滅中央紅軍于湘江以東地區的通電》指出,“雖總計各役,匪部實力確已消滅三分之一”[6]P154。上述兩個數字與紅軍實際傷亡情況基本一致,只不過后者的參考系數是出發時的總人數。
另外,還有一個間接證據。劉伯承在《回顧長征》一文中估計,“雖然突破了敵人第四道封鎖線,渡過湘江,卻付出了慘重的代價,人員折損過半”[7]P8。在此,學術界對“折損過半”一詞的標準存在爭議。其一,如果是針對出發時的總人數,總損失數字(4.3萬人以上)去掉前三道封鎖線的損失2.2萬人,那么第四道封鎖線減員數也是2.1萬人以上;其二,如果是僅針對第四道封鎖線的湘江戰役,那么6.5萬人犧牲了一半,也就是3.25萬人左右。這兩個概數都接近3萬人。
湘江戰役是中央紅軍長征以來最慘烈的一戰,中央紅軍減員嚴重,編制不健全,部隊戰斗力減弱。為提高部隊戰斗力,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在黎平休整期間對部隊進行系列整合與改編,史稱“黎平整編”。1934年12月13日,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連續發布了兩條電令。第一條電令——《朱德、周恩來、王稼祥關于紅八軍團并入紅五軍團的決定及其辦法致董振堂等電》指出,“軍委決定八軍團并入五軍團”,具體做法是“八軍團全部人員除營以上干部外應編入十三師各團,為其作戰部隊”,“十三師師部取消,五軍團司令部直轄十三師三個團”;最后要求,“五、八軍團應利用行軍中的間隙執行此電令中一切規定,限十八號前全部完成。首先須進行解釋,并將結果電告和用書面報告軍委”[1]P188-189。第二條電令——《中革軍委關于取消第二縱隊,合編第一、二縱隊的命令》指出,“軍委決取消二縱隊的組織,將一、二兩縱隊合編為一個縱隊”,“分編第二縱隊限十五日進行完畢,并即于十五日起以軍委縱隊名義直接指揮所屬各部隊”[1]P190- 191。也就是,中革軍委將減員嚴重的紅八軍團撤銷,并入紅五軍團;紅一、紅二縱隊合編為中央軍委縱隊。
這里,我們可以得出以下四點認識。首先,湘江戰役導致中央紅軍減員非常嚴重,但從8萬余人至3萬余人的減員并非都在此役中損失,而是通過第一至第四道封鎖線的累加數。其次,減員的數額并非都是犧牲,有不少是受傷、被俘、掉隊、失散、開小差等。再次,湘江戰役的主戰場并非發生在湘江邊,而是發生在湘江上游兩岸的三角地帶,因而該戰不是僅指過江之戰。最后,由于渡江的廣西境內的湘江上游渡口比較狹窄,約100余米,雖然渡江時的戰斗并不十分慘烈,但由于受到國民黨飛機的狂轟濫炸,在渡江的過程中也犧牲了不少戰士,致使紅軍的遺體和遺失的物品漂滿了本就不寬的江面,才造成紅軍在江邊和江面犧牲幾萬人的錯覺。
一定程度上說,“左”傾中央最高負責人軍事路線的錯誤,是導致中央紅軍在湘江戰役中傷亡慘重、戰斗力受到較大削弱的最主要原因。長征出發后的一個半月間,博古、李德不顧戰事的變化,執意要去湘西與紅二、紅六軍團會合,加上甬道式、大搬家式的行軍,壇壇罐罐太多,大大降低部隊的機動性,紅軍的優勢難以發揮。同時,中央缺乏黨內民主,沒有召開政治局會議研究行動方針,也聽不進毛澤東、彭德懷等人的正確意見,一意孤行,嚴重脫離戰場實際,致使紅軍遭受到難以挽回的慘重損失。
在紅軍處于生死存亡的危急關頭,作為中共中央總負責人的博古痛心疾首卻又無力改變現狀,湘江戰役不僅使他個人的威望下降,而且這么大的損失也讓他難以向全黨和全軍交代,故心情沮喪、灰心喪氣,甚至想到自殺。據聶榮臻回憶:“博古同志感到責任重大,可是又一籌莫展,痛心疾首,在行軍路上,他拿著一支手槍朝自己瞎比畫。我說,你冷靜一點,別開玩笑,防止走火。這不是瞎鬧著玩的!越在困難的時候,作為領導人越要冷靜,要敢于負責。”[8]P185直到遵義會議的召開,紅軍才轉為主動,此后再也沒有出現類似湘江戰役這樣的被動局面。★
參考文獻:
[1]叢書編委會.中國工農紅軍長征史料叢書·文獻(第1冊)[Z].北京:解放軍出版社,2016.
[2]李子紅等.鏖戰湘江[M].中共桂林地委黨史辦公室,內部出版,1994.
[3]陳伯鈞等.紅軍長征日記[M].北京:檔案出版社,1986.
[4]吳葆樸,李志英.秦邦憲(博古)傳[M].北京:中共黨史出版社,2007.
[5]黃克誠回憶錄(上冊)[M].北京:解放軍出版社,1989.
[6]叢書編委會.中國工農紅軍長征史料叢書·參考資料(第1冊)[Z].北京:解放軍出版社,2016.
[7]叢書編委會.中國工農紅軍長征史料叢書·回憶史料(第1冊)[Z].北京:解放軍出版社,2016.
[8]聶榮臻元帥回憶錄[M].北京:解放軍出版社,2005.
[作者簡介]孫偉(1980—),男,中國井岡山干部學院教學科研部黨史教研中心副主任,教授、博士生導師;湯七云(1977—),女,江西省德安縣教育體育局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