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難忱（第二卷）

樂 疏

病

人在江湖。

輕羅、尚無娉和尚無婷、各幫派的死是對還是錯。既可以算他們在劫難逃，也可以算他們咎由自取。然而，為了國家犧牲他們，更確切地說，為了多數人犧牲少數人，究竟是對還是錯。兩個人重于一個人，千萬人重于若干人，他人的生命和自己的生命如何衡量。

印小窗秉性純良，他至今仍不愿相信那些悲慘的事是真實的，他誰也救不了。他對抗困惑和沉痛的方法是發高燒，似乎要把滿腔郁悶蒸出來。

同時病倒的還有小殿下，他先天不足，更兼旅途勞頓，失于調養，竟至臥床不起，施針調藥均不見起色，隨侍的御醫束手無策，心音憂心如焚。

印小窗記起叔叔曾研制一個偏方，只是需要少女的長發燒成灰做藥引。心音聽說后毫不遲疑地按著偏方抓藥。

心音同時照顧小殿下和印小窗，幾乎晝夜無休。印小窗見她頭上青絲日漸稀疏，思緒亂成一團麻。心音仿佛看透他的心事，鄭重告訴他，殿下對她有大恩，畢生報答不盡。

印小窗像被丟進冰窟窿。深夜，一個人潛入他的房間，舉起鳴蟬劍，森寒的劍氣壓上他的咽喉。

來人操著奇特的方言，警告他不許發聲。她是輕塵，洗春觀的住持，輕羅的同胞姐姐。洗春觀中的道裝女子是她，隱賢莊中第一個殺人的是她，以劍刃嫁禍于人的是她，藏在輕羅房中發號施令的是她，毒殺留莊幫派的還是她。

她沉聲說，我們姐妹的父親就是賈大老板，可笑的賈似道，以為可以確保子子孫孫安享富貴，沒想到他的后代早遭魔鬼桎梏，每一代賈大老板都沒有好下場，受他人脅迫，他們不取寶藏是因為內部各種牽制。

賈大老板下流無恥，竟然欺凌親生女兒，我殺了他。郝先生充當他們的爪牙，被古行舟所殺，這正合我意，但輕羅敬重他，還興師動眾替他報仇。

我經常告誡輕羅，男人全屬一丘之貉，可她始終執著于一個天真的答案，生前有沒有人愛惜她，死后有沒有人懷念她。她明知道你喜歡那個黑衣姑娘，仍對你寄托希望。你有什么了不起，你跟那些臭男人有什么區別。

她緩一口氣接著說，那夜在洗春觀外，若非輕羅阻止，我早該殺了你。我們姐妹相依為命，嘗盡世間辛酸，如今輕羅不在了，你去陪她吧。

印小窗的眼前浮現輕羅的音容笑貌，他心念一動，死了也好。

黑暗中飛來一根草莖，斜斜撞上劍脊。輕塵一驚，橫劍躍到窗前。窗外是李涵，他已坐聽多時，輕塵和印小窗都沒察覺。

李涵問，脅迫你們的人是誰？輕塵咬緊嘴唇。李涵長嘆，那日西湖底饒你一次，不妨再饒你一次。逝者已矣，何必增添無謂的殺戮。

這一天，心音捕獲一條花斑蟒，焙膽入藥，小殿下漸漸好轉，大隊人馬護駕返程。李涵見印小窗無大礙，不辭而別。只剩古行舟，印小窗頓感心灰意冷。

臥虎藏龍會

印小窗重歸原點，喪失了興致勃勃的初衷。古行舟解釋，殿下不缺護衛，心音姑娘囑托我等你病愈。你不是有一封信嗎，收信人應該是心音姑娘的師父。

臨行前，印小窗想去隱賢莊拜祭。西湖畔隆起一座新塋，墳前供果都是輕羅喜歡的。一陣風吹散煙塵紙灰浮土，不知她的亡魂飄向何方。印小窗的心底涌出酸楚，他弄不清對她是何種情感，只知道永生無法忘記她。

隱賢莊張掛白幡，籠罩著沉肅哀涼之氣。臺至和多佩爾被押解入京，尚莊主被斬首，黑衣蒙面人全被流放，余者受官府監管，這已經算是對他們法外施恩。

忽然，莊門前傳來一陣喧嘩，一個青年出現在門口。莊丁看兩人走過來，迅速關門上閂，隱約傳出咒罵聲。

青年自稱于堇，千里迢迢來尋找李涵，卻失之交臂。于堇聽說兩人要回山東，問能否結伴同行。

三人行了數百里，沒看見村鎮，只見山腳下有一所大宅，門上掛一塊匾：南英幫。一個管家很殷勤，幫主有事不在，江湖是一家，請隨意。

于堇說，六年前，他苦尋殺害父母的仇人詹明滅至一座偏遠山鎮。他閱歷淺薄，險遭暗算，幸虧李涵仗義相助。李涵帶他夜探詹堡，詹明滅已是眾叛親離，病入膏肓，把往事都忘了，儼然一具行將就木的枯骨。他未及親手報仇，詹明滅就一命嗚呼。

奇怪的是，前不久，詹明滅死而復生，由他開創的臥虎藏龍會也卷土重來，接連吞并幾個幫派，大有跟弘義堂和荊門九派鼎足分庭之勢。此事可能與湮滅的《靈蘭秘典》或似存似亡的魔教相關。

古行舟補充說，臥虎藏龍會和詹明滅崛起于二十多年前。

臥虎藏龍會名副其實，各懷絕技的會眾分成等級，最低的也相當厲害。幕后還有一位絕世高人，武功震古爍今，性情孤傲，傷亡在其手下的武林名宿數不勝數，掀起了一場場血雨腥風。詹明滅魁梧彪悍，極其兇殘，相傳他不聽刀刃刺骨聲便夜不能寐，不聞新鮮血腥味就食不甘飴。

盛極必衰啊，十年前，臥虎藏龍會遽然土崩瓦解。一段時期內，各地的追殺行動層出不窮，有的為尋仇，有的為揚名，有的為公義，久久難以平息。

古行舟和印小窗同住，于堇堅持單獨住。印小窗煞有介事地猜測她是女子，古行舟笑而不答。

深夜，窗欞傳進輕微的敲擊聲，古行舟推醒印小窗。兩人躍落天井，于堇緊接著跳出來，對他們點頭。三人掠上屋脊，前方一條黑影不疾不徐地搖晃。

三人追到深山，黑影一閃即沒。三人迷失方向，轉到一座荒廢古宅，庭院中燈火照如白晝，三人攀上墻沿。

上百形形色色的人既不動也不說話，寂靜得分外詭異。突然大門洞開，一群黃衫人擁著一位雍容華貴的特使走進來。

印小窗臉色驟變，那特使竟是他的母親。（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