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娟娟

我們借由塔拉·韋斯特弗的人生審視教育的意義。
1986年,塔拉·韋斯特弗出生于美國愛達荷州山區,她的人生堪稱一場奇跡。自傳《你當像鳥飛往你的山》為我們呈現了她人生的奇跡蛻變:從廢料場的無知女孩到歷史學博士。
塔拉一家人生活在愛達荷州巴克峰下,母親是草藥師和助產士,父親經營著一座廢料廠。在自然節律的永恒輪回中,一家人過著封閉、離群索居的生活,凝滯不變。塔拉和哥哥們是父親的手下,每日的工作便是在起重機轟鳴的廢料場拆除一堆廢銅爛鐵。信仰摩門教義的父親,篤信末日論,一心只想囤積糧食和彈藥應對“世界末日”;不上學,不就醫,是父親要求孩子們必須堅持的忠誠與真理。他執拗地認為學校是聯邦政府為民眾洗腦的地方,拒絕將孩子們送到學校接受教育。
17歲時,塔拉選擇逃離這種蒙昧和粗糲的生活。在哥哥泰勒的幫助和鼓勵下,從未上過學的她,通過艱難的自學最終考取了楊百翰大學,隨后獲取了劍橋大學哲學碩士學位和劍橋大學歷史學博士學位。如果沒有當年的離開,現在的她很可能已經如她的母親一樣,成為一個沒有行醫執照的助產士或草藥師,或者還在父親的廢料場敲打拆解著廢銅爛鐵。
教育改變了塔拉的人生軌跡,然而這卻不是一則教育勵志故事;對于在學業上取得的成就,塔拉輕描淡寫,并沒有引以為傲。她在更深程度上,講述著自己如何憑借不屈的意志,實現人生突圍,去探求自己生命的無限可能。
英文版的書名“Educated”,簡潔有力,概述了作者的人生蛻變。中文版書名“你當像鳥飛往你的山”(Flee as a bird to your mountain)出自《圣經·詩篇》,有著雙重語意:逃離;找到新的信仰。在我看來,這猶如神來之筆,勾繪出塔拉羸弱之軀中奮勇向前的靈魂之光。無論是逃離窠臼,還是遵循信仰,都指向她人生蛻變背后的深層軌跡:發現自我與創造自我。當然,這也本應是教育對個體生命擔負起的使命。
我們將人生之初寶貴的近20年時間在校園中度過,從步履蹣跚的稚氣孩童到英姿勃勃的青年。我們晝夜不息,讀書刷題,參加猶如升級打怪的層層考試,直到無試可考;最終我們手持一紙文憑走入社會,這似乎是學校生活能夠為我們留下的最后印證,表明我們接受過教育的洗禮。我們在求學中甚至會形成一種狹隘、扭曲的認知,教育的價值等同于它帶來的物質財富,然后進一步淪為精致的利己主義者。
然而,在這看似順理成章的過程背后,我們可以借由塔拉的蛻變,去思考教育如何深遠地影響著我們的個體命運,為我們帶來形而上的精神慰藉。在某種意義上,塔拉的命運也是我們自身命運的升級版本和極致表現。
對個人而言,教育能帶來的最大收益是什么?
初入楊百翰大學,在一節西方藝術課上,塔拉看到黑洞般的單詞“Holocaust”(大屠殺)后,學著其他同學問問題的模樣舉起了手。她誠實地表示,自己不理解這個詞。因為塔拉的提問,課室里陷入一片徹底的死寂,沒有人相信她竟然會拿此開玩笑。課后塔拉查詢資料,被自己的無知震驚:她并不知道600萬猶太人在二戰時遭受納粹的殘忍屠殺,在她模糊的概念中,她以為只有五六個人的規模。在西方文明課上,她陷入了混沌,很長一段時間里,她誤以為歐洲只是一個國家,而不是一塊陸地。
塔拉的頭腦被專制的父親塑造。在巴克峰下,當聽著父親一遍一遍講述的故事時,她曾以為世界就如父親所描述的那樣。她雖然感受到父親口中的戒條也許并非真理,然而卻未曾料到竟如此褊狹。在課堂上,她感受到一種強烈的沖擊和顛覆:一切并不是自己所理解的那樣。對自己無知的覺察,伴隨著內心一座巨峰的崩塌,迅猛而劇烈。這也許是教育可以為我們帶來的最大的收益:賦予我們不一樣的視角。
在一次《福布斯》雜志的訪談中,塔拉說:“教育意味著獲得不同的視角,理解不同的人、經歷和歷史。教育應該是你思想的拓展,同理心的深化,視野的開闊。它不應該使你的偏見變得更頑固。如果人們受過教育,他們應該變得不那么確定,而不是更確定。他們應該多聽,少說。他們應該對差異滿懷激情,熱愛那些不同于他們的想法。”
突破無知,打破固有的經驗,用一種豐富與廣闊的視角審視我們周身的世界,也許是教育可以賦予我們的最直接和最真切的影響。我們也許不會如塔拉那樣因為自己的無知經受強烈的震撼,然而我們一定會感受到,在不斷的學習中,我們獲得了保持自己內心流動和豐盈的能量,不偏執不固執,可以持久地自我更新與生長。
當我們打破囚禁于周身的枷鎖,我們便擁有過另一種人生的可能性。
在一次旅行接近尾聲時,父親說要送給塔拉一份禮物——“教士的賜福”,為她賜福和驅散惡魔。塔拉對家庭的逃離和求學,讓父親將她視為惡魔附體。災禍即將降臨,這會將她打垮和摧毀,父親命令塔拉向神圣的天父求饒。在塔拉看來,父親想從自己身上驅逐的不是惡魔,而是自己;專制的父親希望能夠再度掌握她的思想。在學習中,塔拉用自己的體驗超越了父親施加于自身的枷鎖,構建起自由意志。這讓她不允許自己再度屈服,即便這意味著她可能再也無法贏得父母的愛。塔拉拒絕了父親的賜福,成為了家庭的叛逃者,被孤立于家庭之外。
在一次講座上,面對老師“歷史由誰書寫”的提問,塔拉一度認為不是歷史學家,而是由像父親那樣的人書寫,他對過去的看法與未來的憧憬如此確定,不容置疑。在寫完自己的博士論文時,塔拉終于可以確信:歷史由我書寫。她打破父親在心中構建起的牢籠,驅散了內心的怯懦,終于發出了自己堅定的聲音。
從廢料場的無知少女到劍橋大學歷史學博士,這樣的人生轉變如何成為可能?
“教育不是狹義的職業培訓,而在于自我創造。”塔拉在一次采訪中說道,“我覺得接受教育其實是一個自我發現的過程。它能培養自我意識,讓你認識自己的想法。”教育喚醒個人對自我的使命感,讓我們得以遵循自己的意志,去構建生活。自由意志的建立,對很多人而言,可能是需要耗費一生去完成的使命,然而這也讓我們擁有了過一種自由生活的可能。
通過受教育,我們獲得生存的技能,或者實現所謂的“階層跨越”,這只是教育的現實意義。然而它還具有更廣闊動人的內涵,它如同一條無垠的大河在我們的心間緩緩流淌,滌蕩我們心中的壁壘;它啟蒙驅昧,賦予我們“審視生活”的能力和自我創造的勇氣。
為什么恰恰是塔拉創造了人生蛻變的奇跡?這當然不全是學校教育的功勞,根本原因在于她強韌的生命力與旺盛的好奇。
自我成長的決心是教育能夠發生的前提。
父親思想上的偏執專制,哥哥肖恩的殘暴摧殘,母親的怯弱蒙昧,沒有摧毀和囚禁住塔拉,她像一只鳥,飛離古老威嚴的巴克峰,和她過往的生活勇敢訣別。
“真正改變命運的不只是教育,而是自我成長的決心。”哥哥泰勒和整個家庭有著不一樣的氣質,安靜、溫柔、愛閱讀,和家人有著不一樣的音樂愛好。塔拉躲在泰勒的房間里聽莫扎特和肖邦的CD,在那時音樂也許便在她心底埋下了出走的種子:原來世界如此曼妙。種子總是最有力量,帶著好奇和期盼,永遠向上,沖破泥土的黑暗與沉重。塔拉在泰勒的幫助下,跨越出了離開的第一步,直至最后精神上的叛離,完全獨立。
強韌的生命力與好奇心,足以賦予我們自我成長的無限勇氣,向外探求世界的真相,向內探求自我的無限可能。塔拉人生奇跡的動人之處可能恰恰在于,她憑借著自我成長的強大信念,創造了另一種人生可能。
“最好的老師可以給孩子們一種可以自主掌控生活的信念,讓他們覺得學到的東西在某種意義上是他們自己的責任和決定。”塔拉在訪談中闡述自己所理解的老師。好老師應該賦予孩子們自我成長的信念。教育只有在一個人擁有自我成長的信念時才可能真實發生。我想沒有自我成長信念的喚醒,所謂的教育也許會更接近于一場精致的技術馴化,而非一場心靈的革命。
“你可以用很多說法來稱呼這個自我:轉變、蛻變、虛偽、背叛。而我稱之為,教育。”塔拉用這樣一句話為自己的處女作畫上句號。教育對于塔拉,對于我們每一個渺小卻又寶貴的生命個體而言,也許就是引領我們不斷突圍人生,建設一個更廣闊自由的自我。
塔拉的人生奇跡不可復制,但她的故事卻可以與我們遙相呼應。在我們尚還年輕的時刻,是否可以如同鳥兒,遵循內心的信仰,飛往自己的山。在我看來,這便是我們青春的意義,也是我們整個人生的意義。
(作者單位:廣東珠海市第五中學)
責任編輯晁芳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