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文

沿海省份往往是雙極驅動,形成固有的“雙子星”格局。典型的如濟南和青島、廣州與深圳、杭州與寧波、福州與泉州、沈陽與大連,都是省會城市和沿海城市的組合。
在這幾對相愛相殺的“瑜亮”城市里,有的你追我趕,有的互補發展,有的一塊沉寂,但有一對城市的實力差距卻越來越大—上升的杭州與下降的寧波,在省內還很難形成對稱的雙中心。放眼沿海諸省,寧波還是“雙子星”里唯一一個沿海城市經濟體量未能超越省會的孤例。
經過十年浮沉,杭州成了備受矚目的互聯網之都,武漢、成都、長沙、鄭州、合肥等中西部省會城市也在不斷做大做強,后勁十足。隨著海運光環失色、高鐵時代來臨,寧波一步一步從領跑者淪為追趕者,經濟排名始終原地踏步。
當地官員并非沒有憂患意識。早在2015年7月,寧波當地官媒曾發文寫道:“若再不在寧波人的后背上‘猛擊一掌,使大家惕然警醒,寧波可能難逃‘被拋棄的命運,不是被時代和別人拋棄,而是被我們自己拋棄。”
五年過去,失落的寧波又該如何逆襲?
走進寧波北侖穿山港區,長長的海岸線上,集卡車輛往返穿梭,集裝箱碼頭上,繁忙有序的橋吊一字排開,卸貨裝載馬不停蹄,一派勃勃生機的景象映入眼簾。
寧波這座古老的城市,其命運起伏全然寄托于港口之上,用港口匯集了世界各地的現代與繁華,不僅形成了石油化工、裝備制造、新材料、汽車制造等千億級產業,還與220多個國家和地區建立了貿易投資關系。作為古代海上絲綢之路的始發港之一,寧波舟山港有著古絲綢之路“活化石”之稱。不凍不淤的深水良港與工業發展相輔相成,成了整個長三角的重要支點。
如今,這里已是名副其實的世界第一大港。2019年,寧波舟山港完成貨物吞吐量11.2億噸,連續11年位居世界第一,集裝箱吞吐量2753萬標箱,躍居全球第三。
不止于此,寧波還在江西、湖北、河南等內陸省份設立15個“無水港”,通過海鐵聯運等方式,將港口腹地從300公里擴大至800~1000公里。
正所謂“港口興則城興,港口衰則城衰”。21世紀初是寧波發展的大好時機,海內外對于重化工原材料需求很大,這座港城風頭一時無兩,GDP長期力壓武漢、成都、南京、長沙等省會城市。
隨著2008年美國次貸危機爆發,寧波外貿型經濟嚴重受挫,彼時4萬億的“大放水”對寧波來說像是一場及時雨,可等到泡沫出清的階段,情況就變了。
眼下對寧波依然是一大挑戰。后疫情時代國際形勢的變化讓全球海運業步入低迷徘徊階段。從寧波經濟半年報來看,其第二產業增加值下降2.3%,第一產業、第三產業則分別實現增長2.0%、增長1.0%。總體而言,上半年全市GDP同比下降0.6%,基本穩住,但第二產業受影響較大。
作為一個依靠港口驅動經濟的城市,傳統經濟為主導的產業結構被打破,寧波急需尋找新的經濟增長點。
在一些外界榜單里,寧波的成績也不算好看。今年5月底,《2020城市商業魅力排行榜》正式發布,在這個被俗稱為“新一線城市榜單”的排名中,寧波首次出局,取而代之的是此前從未入榜的佛山和合肥。一時間,輿論嘩然。
寧波,何以至此?
曾經,身處制造業時代,物流是經濟運行的血液,需要有港口作為配套。服務業時代,港口優勢一再被削弱,人員加速流動,機場、高鐵的價值不斷被放大。一直過于依賴港口的發展模式,某種程度上成為寧波發展的包袱。
2019年,寧波第三產業占比首次超過第二產業,達49.1%。但對比南京、杭州、蘇州的62%、66.2%、51.5%而言,寧波仍處于低位。
在這些年的轉型升級中,寧波明顯慢于杭州、蘇州、深圳、東莞等其他城市。這里面有多重因素,比如港口優勢沒能轉化為城市競爭力,城市曝光度低;主導產業不夠突出,產業結構偏重,轉型過程慢;高校資源羸弱,人才嚴重制約了發展;與上海、杭州、蘇州等距離較遠,沒有充分聯動。
與此同時,強省會戰略下計劃單列市的存在感下降似乎成了必然趨勢(深圳除外),這一頭銜正逐漸成為阻礙其統籌周邊城市資源的劣勢。譬如長三角城市的規劃中,明確將南京、杭州甚至合肥作為副中心層次,而無情地將寧波劃到下一個層次。
從整體上看,寧波是典型的縣強市弱,2019年寧波下轄代管的四縣市占到全市GDP約36%,隨之而來的便是寧波中心城區城市化不足、首位度不夠的問題。
由于城市化水平不高,寧波民間強大的購買力難以在全社會統計上得以體現,城市流量經濟色彩不足,例如,2019年寧波全社會商品銷售額占GDP的比重僅為第10名。
有說法認為,寧波屬于生產資料型城市,本身就具有低調務實的屬性,不像杭州、成都、西安,都是一些消費資料型的城市,自帶網紅流量。
這話其實有一定道理。寧波是隱形冠軍第一城,工信部公布的國家級制造業單項冠軍企業名單,寧波有28家,數量位列全國第一。
不過,從總量上看,寧波缺乏航母級企業作為產業支柱,難以形成世界級產業集群。品牌方面,寧波缺乏“流量擔當”,更多是面向企業端的裝備、新材料、家電等基礎領域隱形冠軍企業,以及類似方太、雅戈爾這樣的消費端“老面孔”,少見極具影響力和技術創新的大品牌。以至于很長一段時間,外界對于寧波代表性產業、創新實力,感知仍然比較模糊。
這一情況持續多年。對此,浙江省委副書記、寧波市委書記鄭柵潔在今年6月公開表態:“寧波城市能級不高、核心功能偏弱,說到底是服務業,特別是總部經濟、平臺經濟不夠發達。”
他還表示,要推動經濟高質量發展,就必須打造更加完整、更具競爭力的服務經濟體系,促進一二三產業相融相長。
最新經濟數據可作為佐證。2019年,寧波第三產業占比首次超過第二產業,達49.1%。但對比南京、杭州、蘇州的62%、66.2%、51.5%而言,寧波仍處于低位。
正視差距是第一步,寧波該如何破局?
時間撥回到中國近現代來看,寧波是長三角當仁不讓的明星城市。
近代史上第一家日用化工廠、第一家機器染織企業、第一家汽車出租公司都發際于寧波,此外,這里還誕生了最早的華人銀行、最早的保險公司、最早的房地產公司、最早的證券交易所等“中國之最”。包玉剛、邵逸夫、陳廷驊、曹光彪、王傳麟等寧波幫的影響力,一時如雷貫耳。
正所謂“小寧波”成就“大上海”。寧波對上海的強影響力遠遠超過其它長三角城市。這點正如民國年間出版的《中國商業地理》所言:“上海者,即曰寧波人之上海。”
早在金代,上海灘就是寧波人的天下。自開埠以來,一撥又一撥的寧波人“挈子攜妻,游申者更難悉數”。到上世紀30年代,旅滬寧波人的總數已經突破百萬,占當時上海居民的四分之一。
有研究者對1936年前上海238家民族資本工廠創辦者的背景進行了調查,發現由寧波人開辦的企業有50余家,約占25%。像虞洽卿、葉澄衷、張嘯林這些寧波籍的大亨,在上海灘更是翻云覆雨,大顯身手,以致當時滬上流傳著“無甬不成市”的說法。直到今天,無論是外灘的地名,還是阿拉的稱呼,上海依然隨處可見寧波的痕跡。
到了改革開放后的八九十年代,這座城市也曾一直牽動高層的目光。鄧小平對寧波青睞有加,曾就寧波大學、北侖港、寧波機場等事宜先后作了六次指示。在中央的重視和謀劃下,沿海開放城市、計劃單列市、副省級城市等一系列政策禮包紛至沓來,大批央企入駐、新區開建,冷清的海岸線開始熱鬧起來。
不可忽視的是,寧波還是著名的院士之鄉,擁有上百位寧波籍院士,總數居全國各大城市之首。
一系列跡象表明,寧波手握一手“好牌”,不甘沉淪。
在新一輪城市競爭中,地隨人走,搶奪人才是至關重要的一環。憑借巨頭企業阿里巴巴的帶動作用,杭州已經建構出清晰的城市產業品牌,在吸引人才方面,形成了一套正循環。
對于科研教育方面處于弱勢地位的寧波來說,該如何突破?
寧波將創新人才提到了最重要的位置。在不久前披露的《中共寧波市委關于深入實施人才和創新“栽樹工程”加快建設高水平創新型城市的決定》(下稱“2020年版決定”)里,人才引進被放在第一位。
正所謂“小寧波”成就“大上海”。寧波對上海的強影響力遠遠超過其它長三角城市。
其中提到,到2025年要實現基礎研究經費占研發經費比重、PCT國際發明專利申請數、數字經濟增加值、高新技術企業數、科技型中小企業數、頂尖人才和科技領軍人才等六大重要指標倍增目標。與此相應的是,在建設創新型城市的主要目標中,寧波也將“高素質人才規模和質量大幅提升”擺在了首位。
而在近年來的“搶人”大戰中,寧波也取得了初步成效。2019年數據顯示,寧波常住人口新增34萬人,在長三角僅次于杭州,遠超南京、蘇州、無錫等競爭對手,排名全國第四。
此前,寧波大學商學院副教授張二華團隊曾作過測算:按照目前的常住人口增長趨勢,寧波到2025年年末常住人口規模在970萬至1010萬人之間,有望成為人口千萬級城市。
在一眾政策加持下,寧波步入千萬人口,只是時間問題。
不僅如此,審視當下,寧波正全面落實優化營商環境“80條”,以“最多跑一次”改革為牽引,深化對外開放領域改革創新,逐步推進服務型政府建設,打造法治化、國際化、便利化的營商環境。
同城化方面,寧波在今年5月“牽手”舟山,正式實現兩地戶籍互認。在此基礎上,舟甬兩地將實現港口、路橋、公共福利的互聯互通。消息一出,傳言兩地合并的消息不絕如縷。因為戶籍障礙打通,哪怕行政區劃難以調整,實際上也只是少了個“虛名”。舟山若與寧波合體,憑借后者的海洋優勢和政策優勢,幾乎可以形成一個與杭州具有同等能量場的輻射極,共同引領浙江奔跑。
港口依然是寧波重點發力的王牌優勢。為了改變“酒肉穿腸過”,依賴航運物流、航運訂艙、船舶買賣賺點辛苦裝卸費的傳統港口模式,寧波正逐步提高服務附加值,從全球大小宗商品的生產及流轉中心蛻變到全球創新資源的配置中心。不僅將“5G+智慧港口”理念深度應用到寧波舟山港的運轉中,還引入了航運保險、航運金融等高端服務產業。
這些未雨綢繆的多元化轉型之舉,是寧波逆襲的最大底氣,也讓這座海港之城有足夠的韌性迎接新一輪的全球性蕭條。
寧波,依然充滿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