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當前所擁有的、體現在世貿組織規則和其他協定之上的國際貿易體系,并不適應眼前這個世界,因為它是為以往那個由汽車、鋼鐵和紡織品所構成的世界設計的。在中國崛起和反超級全球化的壓力下,這個體系已經完全無力應對這些新技術所帶來的三大挑戰。
首先是地緣政治和國家安全方面,數字技術讓外國勢力得以入侵工業網絡,實施網絡間諜活動和操縱社交媒體。比如,俄羅斯就被指控借助虛假新聞網站和社交媒體,來干預西方國家的選舉。
其次是對個人隱私的擔憂:互聯網平臺能夠收集涉及人們在線/離線行為的大量數據,而某些國家和地區也制定了更為嚴格的規則來規范這些平臺的數據使用,比如歐盟就會對那些未能保護歐盟居民數據的企業課以罰款。
第三點是在經濟方面,新技術為那些可以積累巨大全球市場勢力的大企業提供了競爭優勢,而重商主義政策和其他政府操作則可能導致某些企業具備某些看似不公平的優勢。
對這些挑戰的一般應對措施,是呼吁強化國際協調和全球規則??鐕O管合作和反托拉斯政策可以催生新的標準和執行機制。即使在不可能實施一個真正全球性手段的情況下,民主國家仍然有可能相互合作并制定一套聯合規則。
如果沒有這些通用規則,則數據本地化、構建本地云數據中心的要求,以及偏幫本國大型企業的歧視性做法,就會割裂各國市場,進而導致經濟效率低下。它們減少了貿易收益,并導致企業無法獲取規模效益。同時,各政府也不會有好日子過,因為其法規隨時可能被那些在監管較寬松的司法管轄區運營的企業侵害。
但是在一個各國具備不同偏好的世界中,全球規則在廣義上也是無效的。任何全球秩序都必須在貿易收益與監管多樣性之間取得平衡。如果超級全球化已經被證明是脆弱的,那在某種程度上是因為政策制定者將貿易收益凌駕于監管多樣性的收益。而新技術也不應再次犯下類似的錯誤。
事實上,指導我們對新技術進行思考的原則,與以往那些適用于傳統領域的并無不同。各國可以制定自身監管標準并定義自身的國家安全要求,也可能會采取措施捍衛這些標準及其國家安全,包括通過貿易和投資限制措施,但它們無權將其標準推向全球并試圖將其強加于其他國家身上。
讓我們看看這些原則是如何用來對付華為的。美國政府阻止華為收購美國企業,限制其在美業務,對其高級管理人員提起法律訴訟,向外國政府施壓要求其不得與華為合作,最近還禁止美國企業在全球任何地方向華為供應鏈出售芯片。
相對于華為在美業務來說,對美國企業的芯片出口禁令,較為缺乏國家安全依據。如果華為在第三國的業務對這些國家構成安全風險,那么理應由那些國家的政府去評估風險,并決定是否應當禁止其運營。
此外,美國的禁令還對其他國家造成了嚴重經濟沖擊。它給英國電信、德國電信、瑞士電信等國家電信公司以及另外170多個國家中依賴華為工具包和硬件運作的企業,造成了嚴重的負面影響。受影響最嚴重的也許是非洲的貧窮國家,因為它們基本上都依賴華為的便宜設備來組建本國的電信網絡。
簡而言之,美國將其國內禁令國際化的做法,缺乏合法性。我們可以期望的最好結果,是構建一個基于明確基本規則的監管集合體—它可以令各國在追求自身核心國家利益的同時,不至于將其問題輸出給其他國家。但我們必須自己親手去設計這個集合體,不然就得最終不情愿地接受一個混亂、效率低下且更加危險的版本。
本文由Project Syndicate授權《南風窗》獨家刊發中文版。丹尼·羅德里克,哈佛大學肯尼迪政府學院國際政治經濟學教授,著有《貿易直言:對健全世界經濟的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