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子月
摘 要:現代社會已經是鮑德里亞所言的消費社會。在消費社會中,原本充滿誘惑的身體被解放出來,成為一種符號化的視覺圖景。身體在不斷展示中逐漸祛魅化,從一種危險的事物變成了可以被消費的商品,對事物本質的詞語也在這個過程中變為了沒有深度的標簽。此時,福柯所描述的全景監獄也從一種外在于身體的機制而內化于身體之中。本文意在探究發生在身體上的這一系列轉變是如何形成以及與消費社會完美融合。
關鍵詞:身體;視覺圖景;誘惑;裝飾;監控;消費社會
一、身體成為一種視覺圖景
如今的網絡就像一個觀景臺,人們可以隔著屏幕欣賞其中的風景——被景觀化的人。安迪·沃霍爾“每個人都能成名十五分鐘”的預言似乎在現代社會得以實現每個人都能成為明星的社會,表面上好像更加個性和多元,因為人都可以通過展示自己將世界撕裂一道缺口,讓過去被封閉、被壓抑的東西從這個缺口奔涌而出。現在,世界不再是一個封閉空間,而是向著多元和無限展開。
本雅明認為,過去的藝術品賦有靈韻,具有唯一性,往往要與普通大眾保持距離。人們知道藝術作品的存在,卻很少有見到它們的機會。藝術作品被靈韻包圍,與現實生活之間有一段不可逾越的距離,這種距離與神秘賦予藝術作品膜拜價值。在機械復制時代,藝術作品從“唯一”變成 “眾多”,從“隱藏”變成“展示”,其靈韻在不斷的復制與展示中逐漸被消解。現代社會,人的身體就像喪失靈韻的藝術品,在不斷展示中從傳統的意義中解放出來,喪失了原本的靈韻,成為一種視覺圖景。
傳統意義上,身體往往與誘惑相聯系。何為誘惑?在白居易的詩句中,它是“猶抱琵琶半遮面”,是遮與不遮之間一層淺淺的衣衫;它更像一種謎語,往往不是直白袒露。鮑德里亞曾說過,誘惑的把戲就在于,心知肚明有些東西對于對方來說將永遠是個秘密,在于對方身上那些我永遠也無法知曉但仍吸引著我的事情。西方世界的二元對立觀將精神與物質分離。從笛卡爾的名言“我思故我在”中可以看出,一種理性思維對感覺的不信任。理性思維總把世界看成一個有待探索的對象,認為一切東西都可以被放到科學的解剖臺上一探究竟。“永恒的哲學”認為所有的問題都有正確的答案,所有正確的答案原則上來說都是可以發現的,所有的答案原則上來說都是兼容的,能夠鑲拼成七巧板那樣和諧的整體。由此可見,理性與誘惑是相違背的。我們不斷追求理性,將誘惑擠壓在小空間里,但它始終存在。如今,我們試圖將身體從誘惑中剝離開來,讓它變得更加直白。
鮑德里亞認為,自始至終,誘惑都刻意要打破上帝的秩序,即使曾經上帝的秩序變成了生產的秩序或欲望的秩序亦然。對于所有正統學說而言,誘惑仍然是妖術和招術,一種使所有真理偏向的黑色魔術,一種符號的陰謀,是符號在妖術使用中的亢奮。身體的誘惑更是如此,它的神秘激發著原初的欲望,表達著“本我”對文明的不滿,具有一種危險的破壞力量,無法被商業化。
在現代社會,對待身體的大量展示可以消解誘惑,不斷復制身體的圖片可以瓦解靈韻通過展示與復制,身體從誘惑的黑洞中走出來,被賦予新的功能,變成了可以被開發的商業資源。身體所具備的誘惑性被瓦解,可以直接暴露在公眾眼中。看似是一種對身體的解放,其實并非如此。鮑德里亞在《消費社會》中說,身體的重新發現首先要經過物品。看起來,唯一被解放了的沖動便是購物的沖動。 [1]。
如今網絡上充斥著大量身體圖片,這些身體沒有靈韻,沒有禁忌,沒有秘密,只是在展示。性往往與誘惑相關,而這些喪失了誘惑的身體是去性化的,它們只是一種“性”的符號,是一種展示品,并沒有“性”的意義,這些圖片的泛濫打破了原本“性”符號的匱乏,但也使“性”意義毀滅。
羅蘭·巴特在描述脫衣舞表演終場時的失落感時說:“女人在她被脫至裸體的那一刻就已經被去性化了。”同樣,充斥于媒體廣告中大量裸露的身體圖片,已經不再是弗洛伊德所說的潛意識中的圖景些被去掉誘惑的身體中。身體于此,是一種意義被架空的符號,成為一種時尚追尋著的一系列范例。我們重新發現了身體,賦予了身體自由,但正是這種自由,將身體置于了可被無限開發并利用的消費社會的邏輯之中。
二、變為裝飾的詞語
展示價值是資本主義得以實現的標志,不能從馬克思的使用價值和交換價值的對立中得到體現。它不是使用價值,因為它脫離了效用范圍。它也不是交換價值,因為它不反映任何勞動力。它的存在僅僅是因為它產生的關注。現在的網絡紅人總是被貼上 “清純”“甜美”“妖艷”“神秘”等標簽。這些標簽詞是對網紅外在展示形象的評價,但這些詞語同時還包含著許原初的意義。例如,“純潔”在西方社會與貞潔有關,而在中國,它還與心靈有關。在很多詩歌中,“純潔”與“蓮花”并置,象征著出淤泥而不染的品質。這種品質,不僅在于外表,更多是一種內化于自身的精神氣,它需要感情的沉淀,就像一粒種子在土壤、陽光、氣候等多種因素下才能成長,刻意培育往往會適得其反。而如今,詞語不斷被標簽化,逐漸成為一種裝飾,只是給人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并不包含真實含義。
裝飾不是把深入土地的東西連根拔起,而是選最“像”而不是最“是”它的角度給它拍照,追求的是相像,而不是展示本質。拍下照片,然后貼在其他物體表面,拍、貼只是一瞬間,而培育要花大量的時間、精力,這顯然屬于違背培育的“刻意”。貼的裝飾和被貼的物品,二者之間本不存在關聯,外表與實質是完全脫離的。只有真正參與幼苗的成長過程,才能體會渾然天成的可貴,這正是刻意培育所缺少的。
網絡上海量的照片就是裝飾,它們的內部是空洞的,只有表面那一層被貼上的標簽詞。這些標簽詞真正的含義已經失去,它們不是詞匯所描述的事物本身,而只是對那些事物的模仿。這一切都很快,但是很像。網民瀏覽這些圖片的動作,十分快捷,這就減少了他們對圖片的深入了解。對于急匆匆瀏覽的觀眾來說,“像”就是“是”。如此一來,雙方便自覺達成協議,生產的人只需要做貼的動作,消費的人只需要走瀏覽的程序。
不知是什么在追趕著我們,來不及思考,只能往前跑。思考是一個精簡的過程,花費時間去精簡,看起來并不是很劃算的事情。而增加,持續的增加,如果一切都要看起來是,而不是本來就是,那么,多是好于少的,在一個增多的過程中,我們要為了持續的增加而不斷向前,這加速度會產生力量,力量不管如何,總讓擁有者沉醉。到最后,也不知是控制者擁有了力量,還是力量擁有了控制者。
我們在瀏覽的時候好像掌控了力量,那些生產的人在不斷貼上的動作中也好像獲得力量。但這一切,都是建立在不能停的基礎上,每個人都因為怕失去,所以在不能停的奔跑。如果可以,停下來,去仔細研究一顆種子的生長,所有的期望都匯聚在一個點,它發芽之后,長出來的便是真的樹木,我們或許會發現“是”和“像”的區別,但是當我們收獲了這一個“是”,別人已不知道擁有了多少“像”。消費社會就是這樣一場不能停下來的欲望追逐,每個人如同在轉盤中的小白鼠一般永無休止。
三、被內化于身體的監獄
邊沁曾經描述過全景監獄,它是一種半圓形的監獄,在這種監獄里,犯人可以看到中心的監督室,但是看不到獄警。每個犯人知道有監控,卻不知道此時此刻自己有沒有被監控。所以不敢輕舉妄動。福柯用全景監獄的概念來形容我們的社會。目前,我們并沒有經歷全景監獄的終結,而是一個全新的、非透視的全景監獄的開始。21世紀的數字化全景監獄是非透視性的,它已經不再從中心點出發、以全能的專制目光進行監視。消費社會給每個人的身體內部安裝了監控,這種監控從一種身體的外在化監視轉向了身體的內在化監視。色情展示與全景監控相輔相成。暴露狂和窺淫癖為作為數字化全景監獄的網絡提供食糧。當人們不是因為外部強迫,而是出于自發的需求去暴露自己之時,當對不得不放棄個人私密領域的恐懼讓位于不知羞恥地展示自己的需求之時,監控社會便趨于完美了。
一個人的內心總有一個聲音,就如弗洛伊德所描述的“超我”,時時刻刻監視著自己,這個聲音提醒人們每個人不斷向社會的核心價值靠攏,如果誘惑在“本我”中浮現,就可能因為“超我”的權威性而感到內疚。所以,人們常常通過內在的監控規訓自身,約束自己,如節食減肥、健身美容,力圖通過這些努力,打造一個更適合展示的自己。
在展示中,身體被從誘惑的黑洞中拉出來,轉而進入了可以被消費的平臺。不同于誘惑的黑洞,這個平臺趨向于扁平化,其所有東西都是拼貼而來,沒有深度、沒有根基,因而可以無比輕盈地覆蓋社會之上,讓人猝不及防、無法思考。消費社會充滿了監控的非透視全景監獄,它將消費邏輯內化于每一個人心中,形成權威,下達命令,時時刻刻督促你去消費、去展示。
參考文獻:
[1]讓·鮑德里亞.消費社會[M].劉成富,全志鋼,譯.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4.
[2]讓·鮑德里亞.論誘惑[M].張新木,譯.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1.
[3]本雅明.單向街[M].陶林,譯.南京: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2015.
[4]韓炳哲.透明社會[M].北京:中信出版社,2019.
[5]讓·鮑德里亞.物體系[M].林志明,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
[6]尼古拉斯·米爾佐夫.身體圖景:藝術、現代性與理想形體[M].重慶:重慶大學出版社,2018.
[7]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文明及其不滿[M].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2019.
[8]以賽亞·伯林.浪漫主義的根源[M].南京:譯林出版社,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