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鸝
摘 要:卡爾維諾的代表作《分成兩半的子爵》講述了梅達爾多子爵被戰爭炮火擊中撕裂成兩半,最終合二為一重獲新生的故事。他的分裂和異化是整個人類的縮影,人只有認識自己的身份,勇敢承擔起生態責任,才能實現人與自然的和諧發展。
關鍵詞:生態敘事;分裂;身份
意大利作家伊塔洛·卡爾維諾的“祖先三部曲”第一部《分成兩半的子爵》,講述了一個充滿奇幻色彩的故事:梅達爾多子爵在戰爭中被炮火擊中撕裂成兩半,變成了兩位有一只胳膊一只腿的半身人。其中一半被軍隊搭救,成日作惡多端;另一半被兩位隱修者帶回山洞救活,處處行善助人。兩個半身人先后回到了家鄉泰拉爾巴,都愛上了牧羊女帕梅拉。為了爭奪帕梅拉,他們在決斗時用劍切開了舊傷口,大夫趁機將他們縫合,兩位半身人再度合二為一,成為一個完整的人。
植物學家的家庭背景和童年叢林生活,使卡爾維諾有著高度的生態自覺,因此他的作品中出現了大量的生態矛盾,《分成兩半的子爵》的全書敘事也與生態問題息息相關。表面上,善與惡的二元對立是全書的中心,圍繞著一個惡子爵和一個善子爵之間的沖突對抗展開,而故事真正的內核并不是簡單的善惡之辯,而是具體環境下個體對身份的追溯,以及對人類命運共同體未來的關切,特別是在日益惡化的自然、社會生態環境中,人如何真正認識自我,人類命運共同體如何實現可持續發展,或許《分成兩半的子爵》能給我們一些啟示。
開篇的戰爭場景白鸛大群飛過,原本是吉祥之兆,子爵卻感到了忐忑不安,因干旱饑荒白鸛開始吃人肉,勾勒出一副壓抑的生態圖景,分裂和異化初現端倪。洪水、瘟疫、蝗災、干旱等自然災害頻發,人類生存環境以及地球整體生態的惡化,如氣候變暖、冰層融化,已是不容置疑的事實。人更多地開始思考“我是誰?為什么”以及“怎么辦”,換言之,在生態危機中反思人類在整個生態鏈中的位置、自身的身份問題,以及如何能夠改善自然與社會的生態境遇。
文學作品是一種認知建構,所有的文學作品都在建構身份,而身份簡言之,是關于“我是誰”的問題。身份并非天生的,靜止不動的,它從本質上屬于抽象概念,而且不斷處于變化之中,在后天的發展中逐步建構而成。在《分成兩半的子爵》中,子爵作為全書的主人公,他的身份正是文本所試圖建構的。梅達爾多子爵最初的身份是貴族,在基督教和土耳其人的戰爭中,他被皇帝任命為中尉參與戰爭。上戰場前夕“他感到這一切都是那么的完滿而實在,他本人也是健全而充實的”[1]。不久,在炮火的轟擊下梅達爾多的身體一分為二,形成了兩個截然不同的子爵,一個極惡,一個極善。身份是社會化、符號化的自我,身體的分裂直接導致了子爵的身份分裂。可以說,真正的子爵在一劈為二之后,已不復存在。惡子爵和善子爵作為對抗性的人物關系在文本中相互壓制,兩個半身人都不構成完整的子爵,只構成一部分。1951年卡爾維諾開始寫《分成兩半的子爵》,當時的意大利處于冷戰,局勢緊張不安。他并不認同批評家們說這本書寫的是善與惡的問題,“我沒有想過善與惡,一分鐘也沒有”。他只是采用了敘事的對立手法來凸顯分裂,在善與惡的多次交鋒中襯托分裂?!艾F代人是分裂的、殘缺的、不完整的、自我敵對”[2](馬克思稱之為“異化”,弗洛伊德稱之為“壓抑”),傳統的和諧關系已經不復存在,人們追求全新的完整??柧S諾作品的內核是關注人的分裂和異化、和諧狀態的失衡?!斗殖蓛砂氲淖泳簟窞槲覀兂尸F了在后現代工業化浪潮中,現代人不僅自我敵對、不完整,甚至是分裂或殘缺的。這些是現代人總體狀態的寫照:深陷自我矛盾難以自拔、甚至被異化。
當人類自身陷入了分裂的境地,其身處的周圍環境也因此喪失了和諧狀態。尸橫遍野、河流干涸、土地荒蕪,傳統意義上的吉物鸛鳥、火鶴、仙鶴甚至與烏鴉和禿鷲無異,開始吃起人肉。從環境到動物再到人類自身,宮廷貴婦們身上“不僅長了陰虱、臭蟲和跳蚤,而且蝎子和壁虎都筑窩了”[3]。《分成兩半的子爵》中描述的這些陰森可怖場景,映射了生態環境的異化和人的病態。
廣義上的環境包括自然環境、社會環境以及身處其中的人,而環境的和諧狀態,更體現在人、自然、社會的相互關系上。在卡爾維諾的筆下,人和環境的相互影響和依賴,從老子爵阿約爾福與鳥兒們的故事中可見一斑:阿約爾福住在一只巨大的鳥籠內,同鳥兒們一起吃住。他整日里所做的事情,就是“摩挲著山雞和野鴿子的羽毛,等待著兒子從戰場上歸來”[4]。當半身人子爵回來后,老人讓訓練好的伯勞飛至兒子的窗口,流露出舐犢親情。然而片刻后,伯勞重傷歸來,可憐的鳥兒一半身體被子爵惡意撕壞,很快就死去。老人捧著鳥兒的尸體傷心嗚咽,悲痛之下倒床不起,隔日便離開了人世。與半身人子爵的殘缺暴虐形成鮮明對比,阿約爾福與鳥兒之間有一種天然的平衡,當大自然的使者“伯勞”被虐殺之后,這種平衡喪失了。作為相輔相成生態關系中的人,“老子爵阿約爾福”相應地也失去了生機,一病不起,不久撒手人寰。
人的身份構建離不開關系,“我是誰”這一命題不僅是內向性的詰問,更是外向性的追問,與外在世界即整體社會生態環境息息相關。作為分裂的個體,半身人惡子爵說道:“你雖然失去了你自己和世界的一半,但是留下的這一半將是千倍的深刻和珍貴。”[5]半身人善子爵自陳:“不僅我一個人是被撕裂的和殘缺不全的,你也是,大家都是。”我“對世界上的一切殘缺不全和不足都抱有同情”[6]。部分構成整體,正是每個微小的個人匯聚成人類的整合。生態整體觀強調人類合作性地參與整個星球的生命共同體,要以系統和諧和整體利益為出發點來考察包括人在內的自然萬物的生存發展。人類的未來,是走向像麻風病人聚集的小村子“布拉托豐閣”一樣的任由疾病吞噬和放浪形骸?抑或朝向另一個極端,像住在杰畢多山口的那些胡格諾教徒們埋頭勞作、刻板苦悶?人類自身分裂及身份的矛盾性,源于認知的傲慢無知,直接影響了人與自然的和諧共生,更是將人類命運共同體置于危難境地。
子爵變成兩個半身人,再度合二為一的經歷,實際上是人的分裂,身份的缺失,最終實現自我認知的過程。全書追問“誰是真正的子爵”,對兩個半身人的迥異行為和人格差異進行了深入刻畫,通過描述周圍環境和子爵的人生境遇,推動讀者們深入思索人類作為命運共同體的身份與未來。羅爾斯頓指出,人類必須建立以生態系統整體意識為基礎的責任感,必須承擔起對生態系統的義務[7]。萬物有靈,人類作為理性的物種,必須突破自我的局限,站在生態系統整體的高度去關懷自然萬物。整個生態系統屬于所有的物種,人類不是主人,只是參與者。只有認識自身的身份,人類才能理性地行動。地球是全人類賴以生存的唯一家園,建設美麗家園是人類的共同夢想。人類不能繼續奴役大自然,唯人類中心主義的行徑已造成了諸多災難性后果。在當今病毒肆虐環境污染的異化世界里,人類命運共同體的未來更是與每一個人類的行為息息相關。歷史表明,犧牲生態和諧的破壞性發展,既創造了前所未有的物質財富,也帶來了難以彌補的生態創傷。
卡爾維諾作品中的生態整體觀,不僅聚焦一系列的生態問題,如空氣污染、動物入侵、土地干旱、沙漠化等,還關注人與自身、人與自然的關系,并對人類精神家園的荒蕪以及現代人的未來前景問題等進行了深刻反思。在卡爾維諾的文本敘事中,人與自然的生態平衡被打破,導致了自然環境的污染和社會環境的惡化,而《分成兩半的子爵》文本的結尾同樣流露出了一抹希望的亮色:子爵從兩個半身人合二為一后,找回了完整的自我,從此“過著幸福的生活,兒女滿堂,治理公正。我們大家的生活也變好了”[8]。只有勇敢地承擔起人類對于生態的責任,實現人與自然的友好共處與和諧發展,人類才能擺脫自我異化,找回自我,在這個美麗星球上實現詩意地棲居。
參考文獻
[1][2][3][4][5][6]卡爾維諾.分成兩半的子爵 [M]. 吳正儀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2:6,93–94,4,13,40,62.
[7]王諾.歐美生態文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101.
[8]卡爾維諾.分成兩半的子爵 [M]. 吳正儀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12:8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