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琪琨 田豐
摘? 要:本文從使動兼語結構入手,探討該類結構中兩個動詞性成分的關系、合成的基礎以及整體合成結構的特征。首先,本文探討了兼語成分N2的關系歸屬問題,參考認知語法合成觀有關依存性的研究,本文從句法語義功能及依存側面特征等角度對N2進行了描寫,指出做賓語的N2受到了V1的句法“過濾”并失去了施事特征,不滿足施事主語的基本語義要求。而后,本文采用變換、對比等形式分析方法并指出,N2不能單獨做主位,V2是焦點,且N2V2不能整體充當焦點;V1與V2是促成關系,而主謂關系是常規既成關系,二者沖突;V1被V2補充,N2V2的整體概念無法闡釋V1的次結構。最后,結合認知語法合成理論,本文指出V1是整個結構的側面決定成分,隱含一個圖示性層級較低的關系性闡釋位,而V2闡釋了合成結構的界標。
關鍵詞:兼語結構;合成關系;側面決定成分;補充關系;界標
作者簡介:李琪琨(1992.12-),男,漢族,河南焦作人,三亞航空旅游職業學院碩士學位,專業:漢語國際教育,研究方向:漢語語法、漢語教學。
[中圖分類號]:H1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0)-27--06
一、引言
從上世紀70年代至今,兼語結構的研究總是圍繞著四個不同卻又相互聯系的話題:兼語結構的分類、兼語成分N2與V1和V2的語義語法關系、兼語結構V1(N2)與V2之間的語義關系、兼語結構和其他構式之間的關系。關于兼語結構的分類,少的有:崔應賢(1990)的“使令型”、“選任型”、“存在型”和邢福義(1996)“使令”、“愛恨”、“有無”三分的;多的有:宋玉柱(1986)、游汝杰(2002)達十幾種。無論分多少種小類,其本質都是認為V1N2的語義關系“導致”N2V2的語義關系。[1]林海英(2014)在考察了邢欣(2004)與朱霞(2010)的研究后指出:“典型性”兼語動詞應該是單純表示“致使”義的動詞,如“使”、“讓”、“叫”、“令”等。由單純表示“致使”義的兼語動詞構成的兼語式才是真正的“典型性”兼語式。[2]兼語結構是漢語復謂結構的一種,從形式上來說它是多個謂詞性結構連用的格式,因此該結構與狀中結構和述補結構都有一定的語法語義關系。不少研究者從歷時和共時的角度研究它們的關系,如,張靜(1977)就主張取消兼語結構,將其合并入其他結構,依據的就是它們之間的關系。關于兼語成分的看法,直至今天大多數語法著作和研究結果認為N2既是V1的賓語又是V2的主語。朱德熙(1982)和北京大學現代漢語教研室(2004)則認為兼語成分與V2只有某種語義關系而沒有語法關系,不能僅僅因為它可以是施事或話題就認為它是主語。
“兼語結構”這一名稱凸顯的就是兼語成分雙向的語法語義作用,而語義關系是形成語法關系的基礎,無論是否認為兼語成分與V2有語法關系,都要先承認二者的語義聯系。本文提出的問題是:第一,N2與V2的語義關系對于整個結構的句法語義關系有什么意義;第二,兼語結構中V1與V2關系的基礎是什么;第三,整個結構的合成關系取決于什么。
二、兼語成分的句法語義特征與功能特征
2.1 句法語義特征
萬瑩(2001)提出V1N2無法割裂:“動詞前的名詞定為主語,忽略了V1NV2割裂為V1N和NV2時合法性的問題”、“顯性單純致使動詞的語義特征為動源引發、致使一定動作、行為、心理狀態的產生即具有已然性特點。”請對比:
(1)她這才松了手,氣呼呼地跟我回家。(楊絳《林奶奶》)
(2)露露通過熟人和醫生打招呼,醫生讓我回家等電話。(周國平《妞妞》)
這兩個句子都不能只說“跟我”或“讓我”。二者的區別很容易發現,介詞并不具備實際的動作性,它只能引入與動詞相關的一個論元,該論元只是這個結構在語義上的參與者,它與其后面的動詞沒有直接的語法關系。從沒有人認為“跟我回家”中包含了一個“我”做主語的主謂結構“我回家”。跟介詞結構相似的是,在(2)中,“我回家”在語義上并沒有得到凸顯,說話人對于“我回家”這個命題不可以做出任何判斷,因此并不存在這樣的句子:“讓我回不回家?”或“讓我回到了家。”我們不能對這個“主謂結構”的信息做出任何調整,因此我們不認為它是個典型的主謂結構。而在(1)中,“我回家”在語義上同樣無法得到凸顯,其語法關系也同樣得不到形式上的證明。即使介詞所帶賓語與其后動詞有施事關系也是如此。如:
(3)飯讓1老王吃了。
(4)飯讓2老王吃了。[3]
(3)里“老王”在語義上是施事,可我們寧愿承認受事做主語也不會討論“老王”對于“吃了”的主語性質,而“老王吃了”的施事與動作對于整個結構的語法關系也沒有多大的意義。語法關系應該具有獨立性,任何一個語法關系都不能以另一個語法關系的存在為前提。但N2作為被履行的論元必須先經過V1才能與V2發生關系,N2V2無獨立關系。
朱德熙(1983)先生關于“是”字連謂結構的討論非常具有啟發意義。他指出:“在這類格式里,真正的主語成了‘是的賓語,因此形式上變得沒有主語了。”請看下例:
(5)是籃球比賽開始了。 (5a)*是籃球比賽應該開始了。
(6)是他回家了。? ? ? ? ? ? (6a)*是他應該回家了。
(7)是小李主持。? ? ? ? ? ? (7a)*是小李應該主持。
(8)是湯撒了。? ? ? ? ? ? ? (8a)*是湯應該撒了。
“應該”無論是主觀上的推測還是客觀上的“情理”推論,都是對主語狀態的判斷,表示主語的情況必須或必然如后面的動詞性結構所表示的那樣。而(5a)組都不接受任何的主客觀判斷,因為它的狀態已經被“是”所限制,并不受說話人的調控與改變。究其根本,它在與“是”發生語法關系之后發生了變化,成為了一個固定的結果,已經不具備主語的特性。我們認為,兼語句中的N2作為V1的賓語,其語法語義特征被固定不能繼續緊接著做主語。請對比例(9)-(12):
(9)他來。
(10)他說話。
(11)他幫忙。
(12)你告訴他們。
以上例句作為典型的主謂結構都具有主動性,作為施動者,它們具有實際把控的權利和實際付出努力的特征。陳昌來(1999)指出:“具有施動性或施動能力的施事能對客事施加某種影響,因而在帶客事的施動結構中,施事常能作為主動者構成有處置意義的‘把字句,有無生命或自主性的施事都有同樣的功能。”因此,N2應當具有“主動者”特征和施動能力。然而兼語成分的施動能力并不來源于自身,也就不具有“主動者”特征。Jackendoff(1976)指出:“關于施事的解剖,總起來看,它分為三個半獨立的部分:行為的行為者的第一個論元,有意的行動者的第一個論元,外來的動力的第一個論元。”[4]。張伯江(2007)考察了動詞的自主意義與施動性的關系,并認為在語用因素的作用下自主意義越強施動性也會越強。而兼語成分的特點不在于自主意義的強弱而是它完全排斥自主意義。使令動詞的出現首先消除的就是自主性。因此兼語成分在V1的“句法過濾”下,不僅不具備主語的典型特征,更加不具備施事的典型特征。
根據以上的分析,如要一定要說兼語成分N2與V2之間有語法關系,這語法關系與目前有的語法關系范疇也都不同。朱德熙(1983)曾提出一種“伴隨、協助”兼語結構。如(轉引自朱德熙1983):
(13)扶老太太上車。 (13a)*扶老太太應該上車。 (13b)老太太上車。
(14)送孫子去幼兒園。 (14a)*送孫子應該去幼兒園。 (14b)孫子去幼兒園。
(15)帶一幫人去學校。 (15a)*帶一幫人應該去學校。 (15b)一幫人去學校。
從語義上來講,兼語成分應該保留一部分主動性,然而這些具有實際動作的動詞本身帶有主動性,但表“伴隨、協助”的V1在句法上創造了論元N2,N2是否能夠發出動作完全取決于V1。反過來說,只有V1N2的語義得到了凸顯,也只有它們形成了動作+受事的語法關系。張伯江(2000)曾指出:“把字句通過增加受事的受動性體現該結構對主語歸因的凸顯。”在基本語義保持不變的情況下,該兼語結構可以變換為:
(13c)把老太太扶上車。
(14c)把孫子送去幼兒園。
(15c)把一幫人帶去學校。
可以看到,當受事的受動性被加強后,N2與V2就更加不具備任何語法關系了。綜上所述,兼語成分并不能與V2形成典型的主謂關系。
2.2 信息功能特征
張伯江、方梅(1996)指出:“主位的基本含義是表述出發點(即在該語境中已知的或至少容易得知的東西,說話者由此出發)。”他們指出:“主位標志既然是次要信息和重要信息的分界線,它就絕不會出現在焦點成分里。”這對于兼語結構來說主要有兩個意義,第一,雖然有些研究者認為兼語成分有雙重的語義語法關系,但它卻不可能有雙重信息關系,即兼語成分不可能既是重要信息又是次要信息。第二,對于整個兼語結構來說焦點作為重要信息得到凸顯,其必然具有信息上的完整性,而它的基礎是語義上的完整性,若兩個成分之間存在必然的語義關系,則中間不可插入主位標記。
兼語結構中主位標記能夠出現的位置相對比較固定。例如:
(16)……讓他呀站在花盆旁邊兒,拿著那花頭聞花兒。(佚名《中國傳統相聲大全》)
(16a)*讓呀,他站在花盆邊兒。
(17)……今天晚上您就叫他呀,穿著他這件火龍單就上那屋里呆著。(佚名《中國傳統相聲大全》)
(17a)*今天晚上您就叫呀,他穿著他這件火龍單就上那屋里呆著。
(18)他甚至給國王寫了一封請愿書,求他呀,“主持公道”。( 福樓拜《包法利夫人》A: Y:1857Y)
(18a)*他甚至給國王寫了一封請愿書,求呀,他“主持公道”。
(19)請求好心人啊,唱首可以午睡,入睡的歌聽聽吧。(佚名,微博)
(19a)*請求啊,好心人唱首可以午睡的歌。
這說明,V1不能單獨作為主位出現,而N2V2也不能以整體的身份成為焦點信息。雖然主位標記的位置有時與句法切分的層次并不吻合,但無論是主位還是焦點都至少需要語義上和句法結構上的完整性。
我們先來看主位的情況。
(16b)他呀,站在花盆旁邊兒。
(17b)他呀,穿著他這件火龍單。
(18b)他呀,主持公道。
(19b)好心人啊,唱首可以入睡的歌吧。
上例都是典型的主謂結構,與例(16)-(19)相對照,雖然都是主位,都表達了信息的起點,但他們的信息特征卻明顯不同。這組句子語氣詞前的成分既是主語也是話題,按照張伯江和方梅(1996)的分析,它不僅是“實體性的行為參與成分”,它還是且僅是一個明確且唯一的“角色”,應屬于話題主位。而例(16)-(19),語氣詞前的成分是一個明確的動態行為,不能認為它是話題,因此它顯然也不是主語。朱德熙(1983)指出:“它是復謂結構的一種,由多個謂詞構成,并充當一個謂語成分。”因此無論是V1N2還是N2V2都不是句子的直接組成成分。我們認為兼語結構中語氣詞隔開的兩個語段不是直接句法成分,單一的兼語結構作為一個整體句法單位,無論把語氣詞放在哪里,隔開的都不可能是直接句法成分。從信息的角度出發,兼語結構在語法上雖然是一個整體,但其信息結構較復雜,V1N2之間不存在任何的語氣停頓也不能插入任何語氣詞,是一個十分緊湊的整體,我們把它看作是句首成分。請對比:
(20)我最近常常去公園。
(20a)我最近常常啊,去公園。
(20b)我啊,最近常常去公園。
(20c)我最近啊,常常去公園。
例(20)雖然可以把語氣詞放在非直接句法成分之間,如(20a),但由于(20b)和(20c)的存在,說明它不是一個結構緊湊的整體,不能看做句首成分。按照張伯江的分類,兼語結構中能夠存在的主位只能是篇章主位,張伯江指出:“其主要功能在于引出其后的內容。”這直接說明了V1N2在信息和語義上的整體性,同時也說明了N2V2不可能脫離V1形成獨立的語義聯系,更不會是主謂關系。
我們再來看焦點的情況。從信息的角度來說,兼語結構中N2V2若是一個完整的主謂結構首先應該有獨立作為主位或焦點的能力;其次,主謂結構在兼語結構中應該表達一種結果。
我們增加兼語結構的語義復雜性來檢查其中是否包含主謂結構做焦點。
(21)叫小李(啊)請你啊,吃飯。 (21a)*叫(啊)小李請啊,你吃飯。
(22)讓老師(啊)教你啊,開車。 (22a)*讓(啊)老師教啊,你開車。
(23)請你(啊)看著他呀,做手術。 (23a)*請(啊)你看著啊,他做手術。
(24)求小王(啊)聽他啊,說話。 (24a)*求(啊)小王聽啊,他說話。
可以看到,無論主謂關系出現在復合兼語結構的哪個位置,都不能成為焦點。因此,兼語結構的焦點只能是單獨的V2。兼語結構中N2V2所謂的主謂關系和語義關系在表達中得不到任何的凸顯,也不具有信息上的完整性。
作為祈使句,上述例句自然不包含任何結果,兼語結構涉及的任何論元在說話人看來,是否真的執行了相應的動作過程并不重要。從邏輯上和信息上來講,以下句子并不成立。如:
(21b)*(老板)叫小李請你吃飯!小李請了!你吃飯了!
(22b)*(同學們)讓老師教你開車!老師教你了!你開車了!
(23b)*(主任)請你看著他做手術!你看著他了!他做手術了!
(24b)*(一個下屬)求小王聽他說話!小王聽了!他說話了!
如果是陳述句,主謂結構體現的對事實的陳述也同樣出現了信息沖突。尤其是加粗部分,作為自然焦點本該得到信息凸顯,在這里反而顯得多余兼與題無關。
上面我們從信息功能的角度出發,發現V1N2是一個信息整體,只能作為兼語結構表達的出發點,符合主位的特征,V2只能單獨作為焦點。N2V2不具有信息上的整體性,不能成為表達的焦點,其二者不具有信息上的關聯性。因此,從信息功能上來說,我們認為N2V2并不具有主謂關系,而其語義關系對于整個結構的信息表達來說也沒有任何實際意義,它們沒有獨立的語義關系。其信息、語法、語義關系只存在于V1N2與V2之間。
N2的基本指稱特征也可以作為例證。根據劉順(2004)的研究,漢語無指性成分多出現在賓語、定語以及謂語位置上。無指的語義特征與施事相矛盾,因此它們無法充當施事賓語。張伯江(1996)指出,作為無指成分的“人”其語義負載微乎其微,它不能指示或稱代語境里的任何一方。但它可以作為兼語結構中“幫”、“陪”等動詞的賓語。兼語結構中的N2允許無指性成分的出現。如:
(25)幫人做事還掙錢。(楊絳《走到人生邊上》)
(26)……又陪人到普陀去燒了一次香回來。(郁達夫《十三夜》
三、兼語成分的依存特征
兼語成分的依存特征是為了進一步回答N2在結構中的功能,即它是V1的界標還是V2的射體。
McCawley(1992)曾用總括副詞“都”來證明動詞與介詞對于論元選擇及其語義關系的差異。
(27)你跟他們都學學。
(28)*我跟著你們都走 !
介詞結構本身就依賴于動詞,因此其論元也就直接與動詞發生了語義關系。這也直接證明了“他們”在語義上和語法上都屬于第一個動詞,該論元只能與V1產生對應,其功能在第一個謂詞性結構中已經完成,不能與V2產生對應。我們認為某個成分,如“他們”,可能是施事也可能是受事、與事等等,但它語法意義表達的前提是與其他成分的關系的凸顯。根據上節分析,N2與V2并不存在語義關系上的凸顯,其產生語法關系的前提就沒有了,因此,它們任何可能的語義關系在這個結構中都沒有意義。
不同于界標被凸顯,若V2的射體在結構中被凸顯出來,N2V2就會成為一個自主的述義。V1作為依存成分與結構中唯一被凸顯的自主成分產生配價關系形成組構體,其二者必然產生對應關系,這與V2的補充關系是矛盾的。因此不僅N2不能成為V2的射體,其任何射體都不能被凸顯出來。如:
(29)* 叫他他過來。
(30)* 讓他他說話。
另一方面,若N2是V2的射體,則其述義基底會使得它被謂語動詞允準并占據闡釋位,該過程(V2)的射體被闡釋。因此主謂結構被認為是存在一個話題被闡述。但兼語結構的核心語義是一個過程促成另一過程產生而非一過程促成另一話題被闡述。因此,以下例句產生了語義異常:
(31)*求他沒有幫忙。
(32)*讓她是個好人。
(33)*叫他正在坐下。
最后,使動兼語結構的述義范圍中要求N2規約性的有能力作出V2,射體通過V1去促成V2,如果凸顯N2V2的主謂關系則其述義范圍是N2常規性地作出了V2,這與“促成”相抵觸,N2V2是既成關系,則只會形成主謂結構做賓語的現象。試比較:
(34)他叫小王玩游戲。
(35)他看小王玩游戲。
因此,N2和V2的主謂關系不在該結構的述義范圍之內。
使成結構的表現更具有代表性:
(36)Bill quit , Joe caused it.(比爾辭職了,喬導致的。)
(37)Joe caused something namely (he caused) Bill's quitting.[5](喬導致了一件事的發生,這件事是他導致了比爾辭職。)
蘭蓋克在分析該使成結構時指出bill quit必須整體作為一個界標或者說做賓語,因為該結構的射體要求一個事件性的結果(event),但是,上面我們提到過“如果一定要認為N2V2具有語法關聯,它也不是主謂結構”,如該使成結構所示,如果二者具有直接語義關系,則必須成為獨立的事件,蘭蓋克指出在語義上它相當于bills quitting,結果是它獨立充當賓語對致使詞進行補充,二者相當松散。但兼語結構中,N2V2并不是賓語,也不能轉變為名詞性的結構,這說明,如果N2V2是一個整體,則兼語結構仍然缺少一個獨立的動詞性成分。因此,V2在基體當中可以存在一個施事,但兼語結構不允許這樣的完整的事件性結構體現出來,只能V2作為V1的界標補充V1。
綜上,使動兼語結構的凸顯側面并不是N2V2的語法關系,因此該結構中得到凸顯的參與者只能是N1,也即是唯一的射體。N2V2的可能語法關系并不構成或影響整個結構的側面。整個結構中凸顯度最高的是整體結構的始發者,同時也是V2存在的促成者,因此不能認為N2是該結構的射體。
新的問題就產生了,如果N2不能成為V2的射體,V1與V2不通過N2產生語義關系,那么V1V2之間關系的本質是什么?
四、兼語結構的合成特征
上面我們通過分析N2的依存特征與N2V2的句法、功能特征,初步發現了V1與V2的直接關系,他們之間的關系也就是整個結構的合成關系。
(38)我這個傻子,聽到這個主意高興得跳了起來:“太好了。您快叫他來。”他們肯定是事先都策劃好了的。(沃茲涅先斯卡婭《女人十日談》)
(39)韓大寶不讓他說話,按他坐在他坐過的椅子上,椅面是皮子做的,一坐一個軟坑,韓大寶開始給我們講課,講的是拾破爛的大千世界。(賈平凹《高興》)
(40)雖然兒女的婚嫁總免不了求他幫忙,而當婚事告成,人們都反過臉來嘲笑劉紅眼了。(陳忠實《初夏時節》)
(41)請你告訴他們,我去了,只請他們幫我還村中漆匠五百錢,我應當還他這筆錢。(沈從文《如蕤集》)
呂叔湘(2009)在《現代漢語八百詞》中指出“讓”在“致使義上必帶兼語”。請看以下對話:
(42)*A:叫什么?
*B: (叫)他來。
(43)*A:讓什么?
*B: (讓)他說話。
(44)??*A:求什么?
*B: (求)他幫忙。
以上對話不會產生的原因在于,使令動詞在及物性上首先缺失的是使令的對象,而N2V2一旦產生語義關系則必然是一個完整的命題。如,“他講話”作為一個完整的事件與兼語結構的需求不符。因此,N2V2并不能成為一個整體補充V1的及物性。第二點,作為使令動詞的V1不僅不能夠單說,且必帶兼語,這說明V1N2作為一個整體缺乏及物性,且其及物性只能由單獨的V2補充。
以上兩點可以得到合成配價分析的支持。呂叔湘(2009)的表述從配價的角度可以分析為:兼語成分N2首先闡釋了V1側面中的對象;V1作為側面決定成分預設了V2,V2闡釋了V?1凸顯的次結構。那么,一個動詞闡釋另外一個動詞的依據是什么?
首先值得肯定的是V1與V2之間存在某種配價關系,對于使動兼語結構來說可以認為是“促成”,即V1促成了V2。蘭蓋克指出:“所有的配價關系都取決于某種語義重疊,因此,可以預見,在一些情況下,一個成分的意義會完全包括在另一個成分里面。”[6]。重疊意味著V1或V2的述義范圍中天然地包含著V2或V1的部分或全部語義內容。對于使動兼語結構來說,使動詞的側面中毫無疑問地包含著一個具體動作的闡釋位。使動詞的語義在于促成某種行為,那么它本身是依存性結構,V2完全闡釋了V1所促成的那個動作;V2表達行為它同時也是依存性結構,但一個行為并不一定是被促成的,因此D(V1--V2)大于D(V2--V1)。可以認為V1為側面決定成分,V2與V1所預設的被促成的行為的闡釋位完全重疊。
那么,兩個動詞重疊的本質又是什么?蘭蓋克曾指出,介詞與動詞之間的語義可以存在一種更精確的闡釋關系,他曾舉過一個例子“The little girl crowled through a tunnel.”該例在漢語中的表達是一個復謂結構,有兩個動詞:
(45)小姑娘爬著穿過隧道。
這兩個例子的基本語義相同,漢語中是單純的兩個動詞性成分疊加。根據他的分析思路,這兩個動詞并不是分離的而是依存的,其本質也不是時間上的線性關系,而是闡釋關系。“穿”是一個圖式性層級較高的動詞,它只表達在一定的路徑上移動,因此它需要一個具體行為來闡釋“怎么穿”;而“爬”則是一個圖式性層級較低的動詞,它有更豐富的細節,因此“爬”可以與“穿”預設的闡釋位產生對應。這里,“爬”的存在是為了補充依存性更強的“穿”,即D(穿--爬)大于D(爬--穿)。本結構的合成至少需要凸顯四個成分結構:過程關系“穿”;圖式性動詞“穿”的所有狀態,凸顯出一個路徑;過程關系“爬”;過程關系“爬”的所有狀態,凸顯出一個路徑。合成過程中,首先“穿”不僅提供路徑,也是一個事實行為,而“爬”內涵的路徑必須與“穿”提供的路徑重疊,這兩個動詞才能描述同一個行為。其次,過程關系“爬”與過程關系“穿”必須同時存在,否則該結構就只能表達一個事件而不是行為,如:“小姑娘爬隧道。”最后,這兩個過程不能是分離的不同的行為。“爬”的所有狀態(“爬著”),闡釋了“穿”的所有狀態。“爬”是“穿”的精細化和具體化,也就是圖式性層級降低。因此,從語義上我們才能感知到,“爬”和“穿”是同一個行為,前者闡釋后者,“表伴隨”的說法混淆了動詞概念的差異與表意功能的差異,它的本質就是功能重疊。否則結構中出現兩個不相關的動詞必然表達兩個不同的行為而導致語義混亂。這里“穿”的所有狀態就是“爬”的所有狀態的上層圖式,而圖式性低的闡釋圖式性高的。
例(38)——(41)中兩個動詞的關系也是如此,使動詞“讓”、“請”、“叫”、“求”與“說話”、“來”、“幫忙”、“告訴”相比圖式性層級顯然更高、更加抽象、精細度更差,因此上例V1與V2同樣有條件形成闡釋關系,且依存關系也表現為D(V1---V2)大于D(V2---V1)。單一的高圖式性動詞表意不足、細節表現差,天然地包含一個圖式性層級比自己低的動詞來進一步闡釋,因此一個結構中允許同一個范疇里不同圖式性層級的動詞同時出現。動詞性結構中側面決定成分是依存性的,其他的就是補充性的,這也是這兩個動詞的關系。因此不僅僅是使動詞這樣本身圖示性層級較高的動詞會預設一個比它圖示性層級低的一個動詞闡釋位,任何一個動詞都可以預設一個層級較低的闡釋位。而如果兩個動詞圖示性層級極為相近,它們會形成互相范疇化的局面,失去側面決定成分,其中一個會有狀語或補語化的趨勢,它們可以相互補充。更重要的是,如果圖式性層級較高者不再承擔側面決定成分,細節度更高的動詞承擔側面決定成分,前者自然會語法化成為狀語或補語。試比較例(27)與(28)。
上面我們指出,使動兼語句以依存性結構使動詞為側面決定成分,并提供一個具體行為的闡釋位。那么,合成結構中成分結構V2表達什么角色?
(46)是不是所長叫你來做我的工作?(路遙《風雪臘梅》)
這里“叫”的內容由具體動詞“來”闡釋。從言語功能上來說,“所長叫你來”等同于“所長說:‘來!”上面提到過,V2是同范疇里圖示性層級低的下位詞,起到補充的作用。那么,這兩個結構的意像圖式成分都是“所長”、“你”、“指令”。不同的兩種讓指令清晰化的方式,一種下位詞直接闡釋,一種上位詞留下來一個下位詞的闡釋位,它們共同闡釋,后者指令強度更大。蘭蓋克認為界標是與射體相對應的成分,是射體行為的參照點。而當V1是側面決定成分時,V2是V1述義的參照點,它與V1部分重疊使得V1更加具體和清晰,也就是說V2把V1限制在一定的區域內。同時,這也是下位詞對于上位詞的主要功能,任何抽象的概念都需要具體下位的概念提供參照[7]。蘭蓋克通過分析上例(36)、(37)根據兩個動詞的重疊本質認為“被致使者”應為界標[8],從語義上來說,該結構是使成的語義關系,他指出這是兩個步驟,兩個不同的實義動詞。他認為,quit是cause的界標,顯然是因為后者是側面決定成分,而前者是補充。他認為這里存在一個主動行為造成了另外一個行為,第二個行為作為界標是第一個行為的結果,對于使動來說這個界標就是目的。
對于上面例(45)來說,一個不精確的動詞,留下了一個闡釋位使表達精確。它也有兩種方式:
(45a)小女孩穿過隧道。
與例(45a)相比,“爬著”標示的是一個沒有時間邊界、恒常的狀態,它的靜止性與具體性顯示了它的參照點特性,從而可以認定為界標。
同樣,例(38)例(39)“叫他來”、“讓他說話”中的V2具有同樣的性質,“說話”、“來”首先并不表示實際發生,因此也沒有時間邊界,可以表達一種狀態而不表示變化。“讓”與“說話”整合之前,后者在述義范圍內沒有得到凸顯;整合之后,讓的述義范圍被“說話”明確和縮小。“讓”的界標是一個不清晰的范圍,有了V2,它就有了一個清晰的邊界,那么根據認知語法理論可以認定V2為界標。典型的兼語結構合成化的過程同時也是典型的范疇化操作,使動詞本身是允準,而允準是范疇化操作,“讓”的意像圖式是典型的范疇化操作,把范疇之外的動作,覆蓋進所允許的范圍之內,而被允準的動詞為目標結構,也就是對象,其本質必然就是界標。
綜上,該合成結構的特征可表述為:使動詞V1是該結構的側面決定成分,該結構的整體意義與使動詞的基本意義等同;使動詞V1預設了一個圖式性比它低的具體動詞充當闡釋位,該闡釋位由具體行為V(P)2單獨闡釋,V2與V1部分重疊,二者為補充關系,后者充當前者的界標;兼語成分N2與V2無直接合成關系,二者不形成獨立結構,不共同表達合成語義,它僅僅是V1所表行為涉及的對象及名物性界標,一定條件下可省略。
五、結語
本文從典型的“使動”兼語結構入手討論該結構的合成性關系。首先指出普遍討論的“N2V2”不具有獨立的合成性句法語義關系,它們的合成意義“常規性的存在”與“使動”沖突;進而指出該結構的語義側面是使動詞V1,該結構的核心意義存在于V1與V2的合成性關系中;最后指出V1V2是補充關系,V2整體闡釋了V1的目標行為,由于V1的述義需要參照V2的意義,因此認定V2是V1的界標。
本文認為兼語結構中多謂詞的關系與其他復謂結構中多謂詞的關系沒有本質區別,復謂結構的內涵應當是“單句中含有多個謂詞性成分的情況”,應當包含謂詞做狀語、補語,甚至主賓語的情況,其中多有交叉。如江藍生(2018)指出:“‘這事兒你怎么不喚我商量?這是一個歧義句,既可理解為‘你怎么不叫我來一起商量,又可以理解為‘你怎么不跟我商量……”[9]那么最終需要解決的問題是,多個謂詞代表的不同場景能夠整合在一起的方式和依據是什么?本文采用蘭蓋克認知語法的分析方法,結合“介詞結構做狀語”與“單純連謂結構”個例,旨在為現代漢語復謂結構中多個謂詞關系的分析打下基礎。
注釋:
[1]“愛恨型”從語義上看似是具有相反的導致關系,然而其導致關系可以是V1N2的“愛恨”導致必須使用另一謂詞來說明原因。
[2]參看邢欣.現代漢語兼語式[M].北京:北京廣播學院出版社,2004:69;李瑩,周畢吉.漢語兼語式的句法分析及其相關語法現象[J].語言研究集刊,2016(01):62-73+335:張瑤.論連謂句與兼語句的劃分問題[J].廣州廣播電視大學學報,2018,18(03):68-71+110 的前人研究綜述部分.
[3]讓1是個介詞,語義上與“被”相近;讓2是個動詞有“致使”和“允準”的意思。朱德熙先生(語法講義,商務印書館 1983 178-179::13.4.4)曾指出“讓”沒有具體詞匯意義,不是兼語結構。而這兩個句子一個是陳述句一個是祈使句,可以說明兩個“讓”并不相同,這里我們采用呂叔湘(1995)的看法,認為“讓”表示致使時,是個動詞。
[4]參考張伯江.施事和受事的語義語用特征及其在句式中的實現[D].復旦大學,2007.2-14.
[5]Langacker, Ronald W 1981. 'The Integration of Grammar and Grammatical Change.' Indian linguistic 42.82-`135
[6]參見《認知語法基礎(第一卷):理論前提》/(美)蘭蓋克(Langacker, R.W.)著;牛保義等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11.第300頁-301頁。
[7]請參看Langacker, Ronald W 1993.'Reference-Point Constructions.' Cognitive Linguistics 4.1-38.中關于范疇的圖式性延伸與原型性擴展的論述。
[8]請參看Langacker, Ronald W 1981. 'The Integration of Grammar and Grammatical Change.' Indian linguistic 中對于主要動詞及其關聯動詞之間關系的論述。
[9]見《語請局》,2018年9月26日江藍生《臺灣同胞的我和(han)你竟是地道北京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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