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輝

無比信任武玉芽的南越總統阮文紹
8月7日是越南人民軍傳奇將軍武玉芽逝世紀念日。這位越軍情報界的功勛人物于2002年離世,此后越軍每年都會舉行紀念他的活動。今年適逢越南戰爭結束45周年,越南《青年報》詳述了“諜戰奇才”武玉芽的傳奇經歷:他1955年奔赴南越敵后,一直戰斗到1975年4月30日美國支持的南越政權崩潰,為越南民族解放事業作出巨大貢獻,其才智與勇氣不輸任何一個西方著名間諜。
武玉芽原名武春雅,1928年3月30日出生于越南北方太平省武書縣武會鄉,其童年是在母親的家鄉寧平省發艷縣度過的。寧平省是當時法屬印度支那殖民地(包括今天的越南、老撾和柬埔寨)治下天主教氛圍最濃的省份,發艷縣又是教區中心,在這種環境中長大的武春雅對天主教并不陌生,這一背景為他后來從事情報工作打下了基礎。
長大后,武春雅來到河內求學。1945年3月9日,信仰共產主義的越南獨立同盟(越盟,即后來的越南共產黨)在河內舉行反抗日本和法國侵略者的起義,熱血青年武春雅積極參與,結識了越盟領導人黃明云,他把武春雅引上了革命道路。
1946年底,武春雅作為越盟軍隊的一員參加了保衛河內的巷戰,與卷土重來的法國殖民軍進行殊死搏斗。河內失守后,越盟主力撤往農村,武春雅返回故鄉太平省,以化名“黎光概”參與地方革命運動,尤其是做傳統上傾向于法國殖民者的天主教徒的統戰工作。為了方便在法占區潛伏,1951年,武春雅在兄弟的幫助下搞到名為“武玉芽”的身份證件,從此以后一直使用這個名字。
1953年,在越盟第三聯區政委杜梅的介紹下,徹底改頭換面的武玉芽進入越盟情報系統工作,并接受了專門的敵后特工訓練。1954年,越盟軍隊在中國的大力援助下取得奠邊府大捷,令法國侵越軍隊遭到重創。
1954年4月26日,為謀求和平解決朝鮮問題和印度支那問題,日內瓦會議召開。參加會議的有中國、蘇聯、美國、英國、法國、朝鮮、越南、老撾和柬埔寨等23個國家。7月21日,與會國家達成共識,簽署了《越南停止敵對行動的協定》《老撾停止敵對行動的協定》和《柬埔寨停止敵對行動的協定》,還發表了《日內瓦會議最后宣言》。
法國在無奈的情況下同意了日內瓦會議的決定,結束了對印度支那的殖民統治,并把北緯17度線以北的越南國土交給越盟,這就是東南亞地區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越南民主共和國(北越)。
然而,唯恐“共產主義擴散”的美國很快就開始刻意破壞日內瓦會議的成果,繼法國之后,它積極扶植反共政客吳庭艷在越南南方籌建新的政權(即“越南共和國”,南越)。為確保吳庭艷在南越地方選舉中獲勝,美國中央情報局駐西貢(今胡志明市)代表愛德華·蘭斯代爾上尉秘密發動了一場“挺吳”的宣傳戰,利用各種宣傳工具捏造所謂“越盟掌權后要迫害天主教徒”的謊言,煽動上百萬北越天主教徒遷往南方,從而為狂熱信奉天主教的吳庭艷“擴大群眾基礎”。

西貢獨立宮見證了南越政權垮臺
面對這一形勢,北越軍事情報部門首長黃明道指示,為了“后日內瓦會議時代”的革命工作,需要向南方輸送一批地下工作者,武玉芽所特有的成長經歷與背景使他成為到南方臥底的上佳人選。作為掩護,武玉芽以“武庭龍”(這也是他的別號“海龍”的來源)的新名字開始了新的生活。同時,北越政府有意識地“排擠和斗爭”這位“出身于天主教地主家庭的落后分子”。1955年12月,武玉芽一家與來自發艷教區的主教黎友慈和輔理主教黃瓊登上法國軍艦,混在成千上萬名天主教移民中來到南越的西貢。
到了南越后,武玉芽混跡于西貢天主教會,與輔理主教黃瓊保持密切的聯系。這段時間是武玉芽的潛伏期,為其日后開展工作營造了安全的偽裝“外殼”。同時,通過這段時間的努力,武玉芽更加意識到天主教界與西貢政權的關系,這層關系正是武玉芽以后獲取情報的橋梁。
就在武玉芽干得順風順水的時候,厄運悄然而至。1958年12月末,武玉芽被南越暗探阮司泰認出來,因為阮司泰當年作為法國人的探子,接觸過在太平省從事革命活動的武玉芽。于是,武玉芽被作為“共黨嫌犯”抓進順化斷欽監獄,等待進一步審訊。
雖然南越特務組織抓到不少北越地下黨,但他們的一大疏忽是把眾多要犯都關在斷欽監獄。被關押期間,武玉芽居然與其他北越情報員接上了頭,甚至得到北越南方情報工作負責人陳國香(代號“梅香”,當時也被關在斷欽監獄)的指導。
就在這樣的“烏龍關押”下,武玉芽與同志們不斷交流并得到領導的指示,開始轉變工作方式。為了爭取出獄,武玉芽一面尋求天主教會的幫助,一面動筆寫下題為《威脅制度的四大危機》的文章,高談所謂“南越反共路線之遺漏”。這篇文章經人轉呈給南越總統吳庭艷的弟弟、“中部指導顧問”吳庭儒,他對此文頗為贊賞,于是將文章交給他的總統哥哥過目。
武玉芽的文章重點鼓吹“天主教會作為吳氏政權根基的重要性”,同時提醒吳氏兄弟:除了反共之外,還應重視軍隊中的不穩定因素,強調“武人集團隨時可能發動兵變奪權”。為了拔高自己的身份,武玉芽特意在文章開頭寫上“曾為黎友慈主教工作的人”——黎友慈恰恰是吳庭艷極為崇拜的人物。由于之前的潛伏工作做得好,再加上吳氏兄弟對這篇文章的欣賞,1960年11月11日,坐了兩年牢的武玉芽以“檔案不全”為由被草草結案,釋放回家。
出獄后,武玉芽“因禍得?!?,搖身一變成為吳氏家族與北越天主教移民之間的聯絡員和通信員。正是在這個位置上,武玉芽不僅搜集到許多有價值的情報,而且對他聯絡的雙方都產生了重大影響,吳庭艷甚至聘請這位昔日的“階下囚”充當自己的顧問,這就是武玉芽“顧問先生”外號的由來。
1963年11月1日,南越軍人集團因不滿吳庭艷集團貪污腐敗,遂在美國中情局的默許下發動政變,用血腥手段鏟除了吳氏家族。這一事件也體現出美國對于南越政權是“以幫扶之名行利用之實”。
事前,時任美國總統肯尼迪在白宮召集了15位高級外交顧問和國家安全專家。會議代表們對南越是否應該實施政變意見不一。更奇怪的是,現場居然沒有人對這些疑慮作出回應,沒有人要求大家投票表決,也沒有人系統地討論政變可能帶來的后果。事后,美國國家安全委員會委員福雷斯特爾接到密電,到白宮報告了吳庭艷的死訊。“肯尼迪總統從座位上彈了起來,臉色蒼白,震驚而又沮喪。我從未見過他有那樣的表情?!睍r任美國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泰勒上將回憶道,“總統一直認為政變只是把吳庭艷驅逐出越南,不會流血。然而事實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
南越新上臺的阮慶、阮文紹、阮高其等年輕將帥們旋即陷入新的內訌。1965年底,三星將軍阮文紹為了競選總統,竭力拉攏天主教社團,遂通過武玉芽結交已是主教的黃瓊,希望得到他們的支持。于是,攀上新高枝的武玉芽再度游走于南越權力中樞,他巧妙地利用自身的地位,在南越政府、軍方和教會的各色人物中建立起錯綜復雜的關系網,并從中施加影響、獲取情報。
1966年,武玉芽接到北越高層的密令,以“確??偨y寶座,擴大總統權威”為由,成功說服總統阮文紹設立統管整個南越情報資源的A-22局,讓吃喝嫖賭成性的南越軍官阮文黎擔任局長,擔任副局長的武玉芽則掌握實權。
A-22局一經成立,武玉芽便把從斷欽監獄釋放的北越地下黨人安排進來,比較著名的有阮春和、武友潤、阮春同和黎友粹等人。有趣的是,武玉芽的上級是北越軍事情報局副司令阮德志少將,這樣一來,整個南越情報系統實際上成了為北越服務的機構。
公開的檔案資料顯示,武玉芽及其戰友“深藏”南越核心層,通過搜集戰略情報,對南越政權乃至其主子美國造成致命打擊。1967年進入A-22局工作的黎友粹(秘密代號“A.25”)利用與阮文紹總統的助理黃文重的密切關系,在他身邊安插了諸多眼線。
在黃文重訪問美國期間,黎友粹的眼線傳回大量有關美國政要對于越戰的政策底線乃至對阮文紹政權的支持限度等戰略情報。不僅如此,在美國指導阮文紹當局作戰的過程中,被北越地下黨壟斷的A-22局多次破壞美阮聯合作戰計劃,甚至美國中情局幫助阮文紹制定的清鄉計劃還沒送到總統府,就已被送到北越領導人的辦公桌上。
雖然武玉芽對A-22局上下進行了精心偽裝,但由于一連串高層級情報泄露,引起美國中情局的懷疑。美國人順藤摸瓜,發現諸多癥結都出在A-22局。經過一年多的縝密偵查,南越高層終于摸清了A-22局的底細。1969年7月,南越政府逮捕了以武玉芽為首的42名A-22局干部,就連總統助理黃文重都遭逮捕,武玉芽苦心經營的情報網基本上被破壞了。
此案震動了整個南越政界,一時間社會上謠言四起,人人自危。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武玉芽利用該案牽扯面廣的特點,想方設法將間諜案變成了政治案,把法庭的審判引向死胡同。果然,法庭在諸多利益集團杯葛下難以作出判決,因為所有被告人都與西貢頭面人物以及侵越美軍司令部存在“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而且這些被告人都是情報戰線的精英,自然明白如何利用各種矛盾,在出庭時把那些“暗通越共”的證據辯解成“總統授意或者下令的”,而該案最重要的證人——阮文紹總統恰恰不能出庭應詢。
由于沒有足夠致命的證據可判死刑,最終法庭判處武玉芽終身監禁,其余被告人則被判處5—20年不等的徒刑。相對而言,A-22局算是完成了自己的歷史使命——還保住了情報人員的生命,為日后東山再起贏得了一線機會??梢哉f,“A-22案”中無人被判死刑是北越間諜機構創下的一個奇跡。
武玉芽被送到昆島服刑后,念及舊情的阮文紹還專門把昆島典獄長召回西貢作指示,強調“那里的要犯都曾是我的親信”,讓其好好關照一下,“尤其是海龍先生(武玉芽),你要好生看護”。正因為有這一層關系,所以這段坐牢的日子反倒成為武玉芽人生中“難得的太平歲月”,他能夠在沒有精神負擔的情況下悠然度日,甚至還有機會接觸當時南越、美國的一些名人。
1973年,美國與南北越共同締結《巴黎和平協定》,按照協定中有關政治犯的條款,武玉芽被轉到條件更好的志和監獄服刑。這段時間,武玉芽利用自己的影響力以及天主教會的幫助,同以失勢將領楊文明為首的“第三力量”建立了聯系。礙于武玉芽的影響力,1973年7月23日,南越當局以“善待教徒”為由,把他送到祿寧前線,任其自行前往越共游擊隊的控制區。南越方面的意思很清楚:希望他遠離南越的“政治大染缸”,免得再對西貢政壇產生影響。
1973年底,武玉芽回到北越河內,被授予人民軍中校軍銜。因民族統一戰爭的需要,1974年4月,武玉芽經“胡志明小道”潛回南越,努力與包括南方天主教會在內的一切可以爭取的力量建立合作關系,為全國統一打下群眾基礎。1975年4月30日,北越軍隊占領西貢獨立宮,阮文紹的江山宣告土崩瓦解。作為這一時刻的見證人,武玉芽站在南越代表旁邊,目睹其簽下了歷史性的投降書。
1988年,武玉芽被晉升為少將,成為一位出身情報界的將軍。2002年8月7日,武玉芽逝世,越南國防部為其舉行了高規格追悼會。
編輯:姚志剛? winter-yao@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