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具體案例中分析電子商務合同的成立及效力

關鍵詞 電子商務 要約 承諾 重大誤解 撤銷權

作者簡介：吳德正，西北工業大學，本科生，研究方向：民商法學、科技法學。

中圖分類號：D923.6?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 ? ? ?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20.08.105

一、我國電子商務合同現狀

（一）電子商務合同的普遍性

隨著現代網絡技術的進步發展與人們生活水平的提高，“網購”已經滲透到了現代中國人生活的方方面面，而電子商務合同也成為了人們生活中最常訂立的合同之一，電子商務合同訂立便捷，現代物流系統發達，現代電子商務合同交易主體具有虛擬性與范圍廣泛的特點，交易雙方無需見面，通過互聯網完成交易活動，電子商務交易主體可以是社會上的任何民事主體。在2019年電商“雙十一”促銷中，全天成交額達2684億元人民幣①，網購已經成為了中國人生活方式，而也由此引發了數量巨大的糾紛案件。

（二）電子商務合同的特殊性

電子商務合同與傳統的買賣合同有較大的不同：

1.電子商務合同具有數據化特點，電子商務合同一般不使用傳統紙張等媒介作為記錄的憑證，而是一串電子數據;它以看不見的文本的形式，存儲在磁盤文件中進行信息傳輸。這一無紙化功能不僅可以降低交易成本，還可以提高信息傳輸速率，可以提高商務效率。然而，數據化也有一些缺點，讓人們對電商合同的真實性產生了些許質疑，電子商務合同中的電子數據很容易抹除和變更。電子數據存儲在數據媒介中，具有隱形、易變、可偽造等特點。且電子數據作為庭審證據證明力度較低。法院對電子商務相關證據的認定也頗為困難。

2.電子商務合同具有模擬化特點，電子商務合同以電子形式訂立，通過線上數據傳輸進行信息傳遞，訂立合同的當事人在線上進行訂立，不用進行線下磋商。模擬化特點有利于提高商務效率與經濟性。但是，這種模擬化也帶來了一些問題，比如當事人的身份無法查證，當事人是否為適格的民事主體，有沒有民事責任能力，很難確認。在“林佾與蘇州市卡爾森家具有限公司網絡購物合同糾紛”（以下簡稱林佾案）②中被告方就提及買家借助信息手段惡意“薅羊毛”行為;其次，很難確定雙方當事人收到的信息是否代表對方的真實意思表示，因此有被詐騙的風險，不利于商務磋商談判的進行。在吳立佳、禤勁勇、孟博，張超與上海啟鉑電子商務有限公司③（以下簡稱涉上海啟鉑公司的數案）的合同糾紛中，原告方就主張被告存在詐騙行為，應當負侵權責任。

3.電子商務合同具有快速性，因為電商合同是以虛擬信息的方式簽訂的，修改、流通、存儲的過程都在線上進行，速度非常快，有利于雙方在瞬息萬變的市場形勢下抓住機遇，最大限度地把握時間。但也導致買賣雙方的失誤行為快速影響到整個網絡空間，林佾案中被告提及的買家就是通過建群方式，快速得知網絡賣家的失誤信息，進行獲利，擴大了賣家過失造成的損失④。

二、就具體案例分析電子商務合同的訂立要件

（一）合同訂立的要件

根據合同法第二章有關規定，合同的訂立應當符合以下要件：

1.合同訂立的主體是具有相應的民事權利能力和民事行為能力的適格主體。未來的合同當事人、合同當事人的代理人等實際簽訂合同的人都是合同訂立的主體。然而合同訂立的主體與合同主體并不是一個概念，合同主體是合同關系的當事人，是實際享有合同權利、承擔合同義務的人。⑤

2.合同當事人訂立合同必須是合法的。即依法簽訂合同，因為合同劃分了雙方的權利義務關系，權利義務是在法律框架下享有和承擔的，所以訂立合同必須符合法律、行政法規的規定。一旦違反了法律法規的強制性規定，導致合同無效，那么合同目的也不能達到，雙方當事人期望進行的民事活動無法進行⑥。

3.雙方必須就合同的主要條款達成一致。合同雙方必須對合同主要條款進行協商、洽談，進而達成合意，促成合同訂立。

4.合同的成立應當有要約和承諾。要約與承諾是合同訂立的核心，發出要約，做出承諾，合同即成立。

（二）電子商務訂立的主體資格

在前文所提及案件中，買賣雙方的主體資格均無爭議，而在網購實踐中，買賣雙方主體并不透明。在傳統的訂立合同中，交易相對人是否具有行為能力，合同當事人可以根據對方的外表和行為進行判斷。⑦但在電商合同的訂立中，雙方并不見面，意向以數據信息的形式表達，一切都是在虛擬狀態下進行。合同當事人往往無法判斷對方的行為能力。在實際交易過程中，未成年人冒充成年人身份或冒充未成年人冒充承包的事件層出不窮，甚至很多“非人類”的人工智能都可以進行網購操作。這就導致了一些電商合同從一開始就不符合成立時的要件，對此問題我國早在2004年通過了《電子簽名法》，在網購實踐中，只有簽收貨物時會使用電子簽名，而電子簽名的效力僅限于確定誰是合同簽字人，并不能解決電子簽名使用人的行為能力問題。

（三）從林佾案中分析電子商務合同中的要約與要約邀請

一般情況下，要約的內容應具體確定，并應注明要約人受要約人通過接受要約表示的意思表示的約束。一旦受要約人作出承諾，雙方就完成了協議，合同就成立了。判斷合同是否成立，應當根據雙方是否完成要約和承諾來判斷。要約是為了與對方訂立合同而向對方作出的意思表示，承諾是受要約人同意要約的意思表示。

在林佾案中，關于合同效力最大的爭議就是網站中展示商品這一行為究竟構成要約邀請還是要約。被告卡爾森公司主張：卡爾森公司在其天貓旗艦店上發布的案涉商品銷售信息，受眾為數量不特定的網絡客戶群體，該信息的發布屬于要約邀請。林佾下訂單的行為系要約，卡爾森公司收到訂單后發貨才構成承諾。本案，卡爾森公司在林佾拍下案涉商品后第一時間便告知商品價格標錯，故未發貨，因此雙方之間買賣合同未成立。

根據《合同法》第十四條規定，要約是希望和他人訂立合同的意思表示，該意思表示應當符合下列規定：“（一）內容具體確定; （二）表明要約人在接受要約人時受意思表示的約束。”卡爾森認為，在網站上展示其銷售商品的圖片、定價等描述類似于發送價目表，其主要目的邀請他人向自己報價，這是一種要約邀請。而且如果消費者以該價格下單，卡爾森不受消費者購買意向表達的限制，買賣合同不成立，因此卡爾森不一定承擔交付義務。

而筆者認為，隨著網絡技術的發展，電商可以將待售商品的所有詳細信息展示在網站上，并且即時更新庫存，內容明確具體，已經與商品在商店標價陳列出售具有同一意義，在此案中（一）據該網頁對商品的外觀、型號、規格、功能、價款、運費負擔、庫存數量等情況均已標明，消費者只需點擊同意購買、確認付款方式及送貨地址，即可達成交易，電子商務合同具體確定（二）商品網頁上設定的庫存數量會根據消費者訂單數量相應減少，表明卡爾森公司對已付款的訂單確認了相應的交貨義務，即表明受消費者購買意思表示的約束，其行為應構成要約而非要約邀請。所以應當認定案涉合同成立。

（四）從涉上海啟鉑公司的數案中分析合意的達成

在有關上海啟鉑公司的數案中，關于合同效力的爭議在于消費者與啟鉑公司之間是否達成了合意，消費者認為，確認了訂單，并支付完成，即是對要約做出了承諾，但收到了啟鉑公司的客服告知原告購買的禮品卡由于被告設置價格出錯導致不能發貨，只能置換面值少了一半的電子卡或者退貨，消費者不同意。消費者認為啟鉑公司不遵守合同條約，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消費者權益保護法》第十六條規定，經營者提供商品或服務給消費者，所提供內容應依照法律、法規的規定履行義務。而啟鉑公司認為，案涉訂單未成立，因為該訂單處于買家已付款的狀態，啟鉑公司未確認，合同未達成合意，所以合同不成立。

而筆者認為，啟鉑公司在其店鋪發布的圖片顯示“GAP電子卡98折優惠”，同時出售300-1000元不等面額的電子禮品卡，其中1000元面值的電子禮品卡價格為490元，其他面值的禮品卡均是以98折的價格出售。可以認定啟鉑公司關于涉案禮品卡的要約內容的真實意思表示為：面值1000元的Gap電子禮品卡，98折優惠出售，而消費者做出的承諾是以490元的價格購買1000元的Gap電子禮品卡，可見啟鉑公司的要約發出與消費者的承諾不一致，根據《合同法》第三十條規定：“1.承諾內容應當與要約內容一致。受要約人對要約內容作出重大變更的，為新要約。2.標的物、數量、質量、價格或者報酬、履行期限、履行地點和方式、違約責任、合同爭議解決等事項的變更，是要約內容的重大變更。”而啟鉑公司未確認要約并及時聯系消費者進行說明，表示沒有接受新要約，合同當然未成立。

（五）兩案合同效力問題的對比

林佾案與涉上海啟鉑公司的數案都緣起于電子商務中賣家自身過失導致信息公示錯誤，而造成的合同效力卻不同，林佾案消費者對要約做出了承諾，為善意相對人，雖因卡爾森公司放棄撤銷權合同得以成立，但在卡爾森公司明確表示放棄撤銷權前是效力待定的合同。而涉上海啟鉑公司數案中的合同卻尚未成立，自始無效。

通過分析對比發現，兩案最大的不同就在于賣家發出的要約是否足以認為與買家做出的承諾不一致。在林佾案中，卡爾森公司只是做出了優惠促銷的要約，雖然與市場價格明顯不符，但不知情的買方與賣方達成了一致，可以認定產生了巨大誤解，卻無法據此來認定卡爾森公司的真實出價即其真實意思表示，卡爾森公司之后明確表示放棄撤銷權，排除了因重大誤解撤銷合同的條件，造成合同成立生效。而在涉上海啟鉑公司數案中，啟鉑公司的要約中明確說明了“98折”出售禮品卡，并且除1000元禮品卡設置失誤外，其他金額禮品卡都為正常98折，據此可以認定其真實意思表示為以980元價格出售1000元禮品卡，導致與買家490元買1000元禮品卡的承諾不一致，導致合同未成立。

三、電子商務合同產生重大誤解時的撤銷權

（一）電子商務合同中撤銷權如何生效

根據《合同法》第五十四條規定：下列合同，當事人一方有權請求人民法院或者仲裁機構變更或者撤銷： （一）緣由重大誤解而訂立的;（二）在訂立合同時，合同明顯不公平的，受害方有權要求人民法院、仲裁機構以欺詐、脅迫或者利用對方真實意思表示變更或者解除一方當事人訂立的合同。當事人請求變更的，人民法院或者仲裁機構不得撤銷。嚴格限制撤銷權必須通過訴訟或仲裁方式行使，當事人也可以選擇處分撤銷權。在林佾案中，被告卡爾森公司就放棄了撤銷權行使，使得合同有效。

（二）電子商務合同中重大誤解的認定

在電子商務合同中，認定合同是否存在重大誤解的判斷條件參照《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貫徹執行<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通則>若干問題的意見 （試行） 》第七十一條規定，如果行為人對行為的性質、對方、標的物的種類、質量、規格、數量有錯誤認識，使行為后果與自身意思背道而馳，造成重大損失，可視為重大誤解。前文林佾案與涉上海啟鉑公司的數案中都是因賣家自身的疏忽，造成了標的物品種、質量、規格和數量等的錯誤認識與自己真實的意思表示相悖，并且造成了重大損失：卡爾森公司以市場價的10%出售家具，啟鉑公司以490元出售1000元禮品卡且訂單眾多，將造成2000萬元的重大損失。而在具體案件中法院雖認可了存在重大誤解，但均未判決合同撤銷，在卡爾森公司案件中，卡爾森公司明確處分了自身撤銷權，在啟鉑公司一案中，合同自始未成立，也無需要求撤銷。

（三）電子商務合同中撤銷權的消滅

根據《合同法》第五十五條規定：其一，因撤銷權期限屆滿而滅失;其二，撤銷權由具有撤銷權的當事人知曉可撤銷事由以后做出明確意思表示或者用自己的具體行為放棄撤銷權而滅失。

1.電子商務合同中除斥期間的起算點。根據我國《合同法》第五十五條規定 ， 撤銷權的撤銷期不從合同成立之日起計算，但自撤銷權當事人知道或者應當知道撤銷事由的那一刻起，自知道或者應當知道撤銷事由之日起一年內不行使撤銷權。這樣規定更符合撤銷權的立法宗旨， 更能維護撤銷權人的利益。同樣在上述案例中，賣方知道撤銷事由時間的起算應當以通過客服協商退換貨時間為起算，電子商務很好地記錄了買賣數據，在除斥期間的計算上更加精確。

2.林佾案卡爾森公司對撤銷權的處分。在案件中，卡爾森公司放棄撤銷權是明顯于己不利的行為，而雙方都是通過司法考試的專業律師，一般不會將當事人陷于不利地位。通過其答辯發現，其訴訟請求中沒有退一步考慮合同生效的情形，可見其對合同的未達成合意，自始無效，持有相當決心。放棄了撤銷權，自然于己不利，但行使撤銷權，也要對合同的撤銷無效負相應的責任，對原告進行賠償，且行使撤銷權后再對判決結果進行上訴，很可能處于不利地位，所以卡爾森公司對判決結果選擇上訴，繼續就此與原告僵持，企圖減少損失。在后續上訴中，雙方最終達成了和解，卡爾森公司共賠付2000多元，若行使撤銷權，可能造成更大損失。

注釋：

①2019年天貓雙十一實時交易數據[DB/OL].環球網.

②林佾與蘇州市卡爾森家具有限公司網絡購物合同糾紛一審民事判決書，中國裁判文書網（2018）閩0206民初8141號。

③張超與上海啟鉑電子商務有限公司買賣合同糾紛一審民事判決書，中國裁判文書網（2019）津0106民初3275號;孟博與上海啟鉑電子商務有限公司買賣合同糾紛一審民事判決書，中國裁判文書網（2019）遼0106民初3967號;禤勁勇與上海啟鉑電子商務有限公司網絡購物合同糾紛一審民事判決書，中國裁判文書網（2019）粵0607民初3079號;吳立佳與上海啟鉑電子商務有限公司網絡購物合同糾紛一審民事判決書，中國裁判文書網（2019）滬0115民初47421號。

④施宇光.我國電子商務合同法律問題探析[J].法制博覽，2017（2）.

⑤王鳳民，楊金剛.合同法學[M].東北林業大學出版社，2006：28.

⑥黃藝，經京璐，伊馨.國際貿易合同實務[M].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3：71.

⑦趙英俊.淺析司法公正的價值與實現策略[J].法制博覽，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