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婚姻咨詢的一些思考

宋紅燕

疫情帶來的離婚潮

今年的疫情在2020新年伊始給大家打了一個措手不及，疫情從開始發展到現在，帶給大家的改變都是前所未有的。而在這些改變之中，突如其來的離婚潮登上了熱搜。無獨有偶，在我的心理咨詢門診，也出現了大量有類似問題的求助者。比較有趣的現象是，平日里那些診斷為焦慮、抑郁疾病的患者在這次疫情不斷發展之際，病情并沒有表現出無法控制，必須來醫院就診的程度，而那些平時相安無事的夫妻卻成為門診的“常客”，尤其是在2、3月期間，一個接著一個的求助者進入門診，痛訴著婚姻已經到了無法維持的地步了。

有的女性求助者在疫情期間無意中發現愛人出軌的事實，體驗到背叛，感受到婚姻的欺騙，那種憤怒恨不得眼下就拿著一顆炸彈，把這些“人渣”炸的粉身碎骨，才能一解自己的心頭之恨;還有一部分女性求助者，發現老公在家一點都不主動承擔家務，像一個大腹便便，不勞而獲的“蛀蟲”，宅在家的日子里，她們終于一點一點打破了對丈夫的美好幻想，憤怒、煩躁、不滿等情緒慢慢把僅有的理智淹沒掉。那些平時在外人看來無比和諧和美好的婚姻在這期間終于頂不住了。這次疫情更像是一次發酵，無限放大了那些平時可以充耳不聞的愛恨情仇，把這些年來婚姻的矛盾從塵封的倉庫中拿到了太陽底下暴曬。

沒經歷過，就不能提供幫助嗎？

作為一個還沒有踏入婚姻生活，沒有婚姻體驗的心理咨詢師，面對這次疫情下越來越多的婚姻咨詢，我內心是很懵的狀態。我發現，那些書上講得頭頭是道的各種能力，在她們強大的不穩定情緒狀態面前都顯得非常無力。稍不留神，就會滑入到“你沒經歷過，你是不會理解這種背叛的感覺”這樣的陷阱中。

我記憶非常深刻的是在疫情期間發現愛人出軌的一名女性求助者，她前來咨詢是為了找到一個明確的答案，“我到底要不要離婚”“我要原諒出軌的丈夫嗎”？在求助之前，她似乎已經接受了老公出軌的現實，但很快就陷入了進退兩難的狀態中，如果離婚，我會被貼上“離異”的標簽，如果不離婚，以后該如何與愛人相處，這種“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愛情自己能不能堅持下去？

這位女性來訪者在咨詢初期就甩給心理咨詢師一個“炸彈”，好像你不給她答案，就沒有很好地共情到她，可是你要是給了她明確的答案，那就違背了心理咨詢倫理準則，而且沒有起到讓來訪者自己發現自身資源進行自助的功能。況且我們不是人生導師，不能為任何來訪者提供我們認為正確與否的建議。這種有風險的“送分題”弄不好就會變成“送命題”，那我們在面對婚姻咨詢時，都要怎么做呢？

◢ 作為咨詢師我可以做些什么

在我第一次上心理咨詢與治療課時，我對授課教授的一句話非常認可。

那就是很多心理問題的發生存在一個“扳機點”，扳機點可以是時間，可以是事件。而找到這個誘發因素非常關鍵，它的重要性就體現在，我們可以評估危機事件對來訪者的影響程度。疫情當下，全國人民的焦點都集中在疫情本身上，這些婚姻問題為什么會這么巧合地出現，而且來訪者還會“奮不顧身”冒著被感染的風險去解決這個問題？這個婚姻問題是偶然發生還是已經“蓄謀已久”。很顯然，選擇在這個時間節點前來咨詢的來訪者大概是這次應激事件上受影響程度最大的“鏈條”。我們可想而知，她內心體驗到的痛苦程度有多大，那些被欺騙的憤怒，被拋棄的恐懼，被碾壓的自尊，以及可能會成為離異女性的恥感都會在一瞬間沖擊著她，她的內心在當下一定是失去平衡的，所以穩定她的內心，就像幫她穩住一個“骨頭架子”。

在對來訪者情緒和內在感受進行初步評估后，穩定是當下幫助來訪者順利應對婚姻危機的重中之重。而這一步驟需要很多技巧，作為初學者，穩定化的前提是，一定要知道自己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我個人的體驗是，陪伴的作用會顯得更重要，會比任何“我理解你的感受”這些語言更有治愈性。我沒有婚姻經歷不假，我沒有經歷被出軌、被拋棄也是事實，但這些都不妨礙我可以陪著來訪者。我能做到的是，傾聽你在婚姻里的那些糟糕的感受，我也可以在必要的時候幫你遞一張紙巾，同時我也可以和你一起回憶既往婚姻的浪漫，也可以和你一起哀悼即將失去的婚姻。在陪伴的作用下，來訪者的創傷一點一點被“看見”，這種開放式的創傷雖然很痛苦，但也意味著來訪者至少認為是安全的，因為她允許我可以暫時靠近她的內心，而她也在某種程度上放下一些自責，悔恨。

在陪伴的過程中，尤其需要心理咨詢師發展出自我覺察能力。如果說心理咨詢師是一個可以進入人內心的探測儀，那這個探測儀不但要敏感，最主要的是不要破壞探測環境的客觀性，這就意味著作為心理咨詢師的我們，一定要防止自己的“反移情”，不能失去客觀，尤其是不要一味卷入到來訪者的那些情感旋渦中，要保持內心的覺察度和客觀性。

舉個例子，很多次，我都比較好奇，有些婚姻出軌的事實其實發生了很多年，而疫情只是一個契機，讓出軌的事實無法隱藏了，那為什么之前這些女性來訪者對自己的愛人沒有任何的察覺，是為了給孩子一個所謂完整的家而對這些充耳不聞，還是在愛人出軌之前，兩個人之間的溝通模式已經讓愛人疲憊不堪，所以才選擇出軌來逃避這些情緒壓力？之前看一個節目，有一位嘉賓調侃到，我跟我老公之間的關系更像是住在上下鋪的“兄弟”，玩笑之余，確實擊中了好多夫妻的現狀。越來越多的女性在婚姻中體驗到失望，而更多的丈夫在感受到失望后，選擇加班，應酬，讓自己以各種“忙”來回避甚至逃避這些失望。不管是來自于媒體還是現實中，這樣的例子總是比比皆是，作為女性來訪者真的是一點覺察都沒有嗎？這個中滋味，可能只有自己才知道。所以，這種對抽離與情緒之外的理性思考也是作為婚姻咨詢的心理咨詢師需要發展的能力，一方面我們盡最大可能去理解病人的內心世界，但也不能完全被情感牽著鼻子走。

如果說以上都是一些技術層面的操作的話，作為心理咨詢師最大的職業特點是，我們要更加人性化地去扮演“探測儀”這個工具。做到人性化，就是要學會“看破不說破”，要給我們的來訪者保留住面子，有的時候這個面子對來訪者很重要，重要到這是來訪者最后的一塊“遮羞布”，那是她最后的一絲尊嚴，所以，要學會適時閉嘴，這才是尊重人性最大的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