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春艷

摘 要:布洛赫是馬克思主義重要的代表人物,一位全科百書式的德國哲學家。他的人學理論涉及哲學、文學、宗教、藝術、社會、倫理等多方面。以時代背景和現實生活為依據,布洛赫將人學的內核擴展到社會的各個領域。他尖銳對20世紀的戰爭危機、民不聊生的精神世界進行批判、構建了希望的人學理論。基于猶太、基督教傳統的宗教理論,巧妙地揭示出宗教中蘊含的人學特性,引申出對人的情感、精神的關注。在當代文明危機的水深火熱的現象中,以文學藝術作為通向人學理論的橋梁,批判市民社會中,關于精神、情感等被異化的現象,探尋人之為人的本質。
關鍵詞:人學理論;布洛赫;希望;宗教;文學藝術
布洛赫是二十世紀著名的德國哲學家,與盧卡奇、葛蘭西、阿多諾等有著同樣地位的西方馬克思主義學者。但他的哲學思想卻沒有受到廣大馬克思主義者關注,導致他的人學理論也被埋沒。追其緣由,一方面由于他的人學理論大量充滿著彌賽亞和諾斯替主義的神秘因素以及濃厚的宗教思想,導致與正統的馬克思主義者截然相反。另一方面,他的文章極其深奧、晦澀難懂,使讀者望而卻步。
一、希望范疇的人本學說
希望到底是什么?布洛赫的人學理論以希望原理為理論支撐,希望的源動力來自饑餓。饑餓是人內心深處最基本的動力,是任何人生存的真實寫照。在他的巨作《希望的原理》當中,從“小小白日夢”中展現,小孩夢想吃到香甜的蛋糕、成年人喜歡啤酒和面包、老年人則酷愛葡萄酒和錢袋、少女憧憬愛情、男人渴望權利,人們無時無刻不期待一個美好的生活。白日夢并非脫離現實的而產生的一連串不切實際的幻想“白日夢”指貫穿于人人渴望的豐富多彩的生活,它激勵著我們,不滿足于當前現狀,使其不斷完善自我,使我們永不放棄夢想,此時的“白日夢”實質上是希望。人從降生,赤身裸體,一貧如洗,他最初的希望就是在母親那里得到溫飽,這便是饑餓源動力。隨著饑餓的繼續進行,到了成年、老年時期饑餓并未消退,而上升到貧困。人生存,要反思,要勞動,而這在本質上就是一種貧困。最終,由貧困進行到饑餓最期待的遠方即希望。因此,他堅持唯物主義物質觀,通過社會變革來解決饑餓源動力的困境。
希望必須依賴于物質而存在,物質的存在便能塑造希望。物質是開放的、發展的、運動的存在,物質總是圍繞著人類。“我們是誰,我們來自何處,我們走向何方?我們期待什么,什么東西迎接我們?”[1]布洛赫提出了自我存在與我們存在的問題,即物質的問題,現在我們必須從物質出發。“物質”在馬克思那里意味著,物質是運動的,在物質的屬性中,運動是它最本質的特性。運動并不是指簡單的物體運動,更多的是指一種趨向、肌肉緊張、生命力希望。布洛赫堅定認為自己是一位馬克思主義者,他的物質理論必然打上馬克思物質觀的烙印。布洛赫認為,物質是一個動態的過程,物質不僅僅是單純的客體,而是帶有主體性的物質,如:主觀的希望、宗教性質、文學藝術風格、宇宙間的物質。同時,物質還是一個歷史的范疇,是一個辯證的過程,是具有物質多樣性和不斷發展的可能性。將人囊括于唯物辯證主義之中,從而將主體意識擴展到物質概念之中,即布洛赫堅持的尚未存在要素。
布洛赫的希望原理從頭到尾都是圍繞著人的本性、人的未來而剖析的。無論是饑餓、貧困還是物質都力圖從人性的角度顯現出來。人性貫穿于他學術生涯的始終,縱使也有不少正統馬克思主義者將他拒之門外,認為他的神秘主義思想、宗教主義濃厚都與傳統的馬克思主義顯得格格不入。但不可否認的是,人性的主體一向是馬克思主義的核心,至此,他與馬克思人學理論出現交集。因為他像馬克思一樣,明確指向現實人道主義的人學理念。希望是人學理論的本質。希望是指向未來的,希望并不是來自于自發的樂觀心理。自發性的樂觀主義就像是鴉片一般,麻痹著自我,促使形成盲目的人生價值。同時,希望堅決摒棄悲觀主義,悲觀主義者自始至終都對這個世界感到不滿,人們生活在磨難、痛苦與絕望之中,認為希望原理根本不可作為人學理論的本質。所以,“布洛赫將馬克思主義的人性理論理解為一種‘戰斗的樂觀主義,既不認可自發的樂觀主義,也不認同悲觀主義。”[2]一二戰時期,面對家園的破壞、戰爭的摧殘,人類的命運更應心懷希望,堅守與馬克思一道,走革命實踐道路,喚醒人性的自由,拯救人類自身,實現人的解放。
二、元宗教語境中人性的回歸
以宗教范疇對布洛赫的人學理論進行審視,需要對布洛赫進行人物定位。如:早期西方馬克思主義者、希望的哲學家、烏托邦主義者、宗教哲學家、革命的神學家等。可以說,布洛赫是依附著神學思想的革命主義者,是信奉猶太教、基督教的馬克思主義者,是一名不折不扣的無神論革命神學家
1.宗教中的人本特性
布洛赫在晚年時期發表了一部極致影響力的著作,即《基督教中的無神論》。著作中他深刻地展現了圣經和基督教中的人本特性,尤其闡述了基督教“救世論”。如:在《約伯記》中,約伯是反對摩西的人,但又是摩西的接班人。他不是純粹意義上繼承摩西精神的人,而是追尋摩西出走埃及的激進解放精神。可以說,約伯是摩西的背叛者,他最終將跟隨出走的耶和華,達到人性的回歸。耶穌作為基督教的核心人物,他一直被認定為和平、救世、仁愛的代名詞。但在《馬太福音》中,他傳達到:“不要以為我來是要把和平帶到人間的,我帶來的不是和平,而是利劍。”[3]耶穌是叛逆上帝的人,是人之子,將上帝拉回人間的人。耶穌是實現人解放的實踐者和代言者,誠然,耶穌并沒有真正領導一場社會革命,但是,也沒有大力宣揚服從統治者,他一直持續以傳教活動進行反抗。布洛赫看來,無論是圣經還是基督教當中所涉及的人學屬性,都最終通過革命來實現,而革命的實現必定在其中找到人學的認知根源。那么,重新審視宗教中的人學理念,努力獲取其中蘊含的人本要素,促使人性從奴役下拯救出來。
2.堅守宗教無神論
布洛赫對自己的定位是一名馬克思主義者,然而對于宗教而言,他與馬克思持截然不同的觀點。馬克思認為宗教是人類精神的鴉片,麻痹著人們的心靈。但布洛赫將宗教提升到哲學范疇,主張繼承宗教中人性解放的神秘元素,贊同宗教遺產的積極性。在他看來,“元宗教”理論來源于猶太教、基督教傳統,堅守宗教無神論,若沒有無神論的存在,彌賽亞、基督教等神秘主義就沒有任何存在的意義。“只有一個無神論者才能成為一個好的基督徒,只有一個基督徒才能成為一個好的無神論者的唯心主義命題。”[4]可以看出,他對宗教的難以割舍之情卻又保持理性的情感。這里需要說明的是,布洛赫不是純粹意義上的反對宗教,而是反對宗教的教會。教會中大力宣揚上帝的神秘性,對上帝的無條件服從,實則是一種精神控制。布洛赫反對教會中的有神論,教會對人們進行異化統治,控制著人們的思維,牢牢掌握著人們的精神空間,使人們失去自身,無法以人的面孔生存。反對宗教的有神論,以暴力、不道德的方式迫使人們屈從宗教的非人性條例,剝奪人們的自由。拒絕教條的馬克思主義,全盤否定了宗教的作用。進一步指出,宗教遺產的價值,并將它看做為對人性關懷的一個重要主題。宗教中存在的神秘主義思想、基督教末世論、人性解放和救贖的人學特性都是對當代人民生活的真實寫照,是追溯人們精神世界的理論基礎,布洛赫努力調和宗教與馬克思主義實現理論上的切合,促使人類精神文化事業熠熠生輝。
3.希望之宗教
布洛赫的宗教哲學,獨特之處在于,他不僅擁護宗教遺產的價值,而且他將宗教引向未來范疇,即希望。只有將宗教置于希望之中,才能深入地把握宗教的真正內涵。“哪里有宗教,哪里就有希望。”[5]希望的宗教,反對虛幻的上帝,朝向一個無神論的希望王國。希望王國作為布洛赫宗教思想的基本要素。布洛赫的希望王國與奧古斯丁的上帝之國相對。上帝之國在奧古斯丁那里,王國并不是人類所創造的,而是上帝創造的,人類無條件服從上帝。相反,布洛赫的希望王國是地上的王國,將人作為王國的中心,希望成為地上王國的信仰。傳統宗教都根植著一種希望理念,猶太教中的彌賽亞和諾斯主義以及基督教的末世論救贖主義,都潛藏著希望,他們被受壓迫,憧憬著一片新天地,期待救世主的降臨,追尋自由,期盼美好的希望王國。同時,希望與革命緊密聯系在一起,以希望原理為支撐,使人積極參加到革命實踐當中,建設人類自己的希望王國而奮斗。
三、文學藝術乃人學的外在顯現
談及文學藝術,布洛赫談辭如云、妙語連珠、滔滔不絕。文學藝術充當著人學思想的現實象征,文學藝術作品使人學理論客觀化顯現。在文學藝術中,取材生活,指向人文關懷。“前假象”意識凸顯,形成預先推定范式,喚醒人性的關切。以高超的文學藝術表現主義風格,抨擊市民社會中人的異化。聚焦文學藝術的核心范疇文化遺產,提煉出人性的文化價值。
前假象意識占據著布洛赫文學藝術的重心,文學藝術是關于未來存在的顯現是尚未到達的將來。通過文學藝術指向未來的芻向,預識現實中的人學理論。“我在,我們在。這就夠了。現在我們有了開始。生命就在我們手中。生命本身早已空空如也。生命本身無意識地到處奔跑,但是我們確定,想要成為生命的拳頭和目標”。[6]通過對現實生活的剝削和異化進行批判,同時又對美好的未來充滿希望,從現在和未來進行有力的統一。面臨戰爭的動亂,文學藝術作品彰顯人類對未來和平的渴望,文學藝術家發揮引領作用,使其文學藝術本身成為希望的代碼。文學藝術凸顯人學理論的本質而言,是主客體因素辯證的統一,是實現希望的理論基礎。從主體上看,尚未完成的可能性,也就是期待和希望,是包含新生物的誕生地,這不是單純的人的主觀意識。在客體存在上看,是把握未來的基質,尚未存在的事物是基于現實存在的、自然的、社會的物質。藝術作品的顯現,表達了現實中的困境,人們生存的危機,有意義地喚醒人性的覺察,從而鮮明地闡述了文學藝術上內在的、獨特的人學理論。
表現主義是在20世紀初盛行于德國文學藝術等領域中的一種文學藝術流派,布洛赫諸多的文學藝術作品以表現主義為其呈現形式。變現主義本質上是關于人性和精神內涵的討論,將個人內在的精神品質表現到極致,反對市民社會中非人性的殘害。談及表現主義,不得不提及20世紀上半葉的表現主義與現實主義之辯。布洛赫對表現主義的熱情有多強烈,他的好友盧卡奇就對表現主義有多鄙夷,在文學藝術文藝風格上的分歧,使其昔日的密友分道揚鑣。此次爭論的導火線是一名叫戈特弗里德.貝恩的表現主義詩人,在納粹黨上臺的過程中,他公開為納粹主義辯白。至此,“招致克勞斯.曼發表《戈特弗里德.貝恩——誤入歧途的歷史》一文批判貝恩親法西斯主義,以及阿爾弗雷德.庫勒拉《現在這份遺產終結了…》直接將矛頭指向表現主義這一學派。”[7]后來,盧卡奇、布洛赫、阿多諾、布萊希特等作家紛紛加入此次論戰,由最初的表現主義是否靠近法西斯主義之辯,直接發展為表現主義與現實主義之爭,而焦點落在了盧卡奇與布洛赫完全的決裂立場上。總的來說,從布洛赫文學藝術所展現的表現主義,它揭示了被市民社會剝削和壓迫的點點滴滴,喪失了生存意義的艱苦人類。表現主義實際上是對美好生活的期望,是對新世界的渴望。
布洛赫文學藝術理論中,文化遺產占據極其重要的位置,不但是表現主義的基本要素,而且乃文學藝術的核心范疇。文化遺產實質上是繼承人類史上的文化資源,即便是市民社會的文化也有繼承的合理因素,也能使其人類文明的發展。他所關注的文化遺產包括猶太、基督教中的神秘主義,閔采爾的千年王國論的革命思想、資產階級啟蒙運動的文化理性、德國表現主義、法西斯主義的文化剩余物。《這個時代的遺產》中,他通過文化批判了資本主義的文化危機,從倫理學、社會方面分析了法西斯主義的心理。“布洛赫明確提出‘文化遺產概念的直接動因是法西斯主義在德國的勝利”。[8]納碎黨吸引了社會各階層的人民參加到法西斯戰爭之中,其中也包括左翼的社會民主人員,而他們本身為共產主義者,卻亦跟隨了法西斯主義的腳步。這是因為法西斯主義利用了資本主義的浪漫主義心理,喚醒了人民內心的渴求的勝利欲望,是法西斯主義的文化剩余物。法西斯主義促使人民對新世界的憧憬,追求美好的生活,而平民關注到現實的可能性,打破空想的理論,這才使普通平民被法西斯主義蒙蔽。總之,布洛赫的文化遺產繼承包括歷經社會歷程中經受過考驗的、進步的文化都應既繼承又剔除,既借鑒又揚棄。
注釋:
[1][德]恩斯特.布洛赫.希望的原理(第一卷)[M].夢海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2.12
[2]夢海.人的命運掌握在人手中——論恩斯特.布洛赫的戰斗的樂觀主義[J].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學報,2007(5):45
[3][德]恩斯特.布洛赫.基督教中的無神論[M].夢海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7.3
[4]金壽鐵.從宗教無神論到希望哲學——恩斯特·布洛赫研究[J].馬克思主義與現實,2018(4):105
[5]潘玉龍.恩斯特.布洛赫宗教思想研究[D].大連理工大學,2013:20
[6]金壽鐵.真理與現實:恩斯特.布洛赫哲學研究[M].上海:同濟大學出版社,2007.285
[7]陳影.恩斯特.布洛赫文化批判思想研究[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9.86
[8]夏凡.從文化遺產到文化生產:布洛赫文化哲學芻論[J].馬克思主義與現實,2010(1):143
參考文獻:
[1]金壽鐵.希望的視域與意義——恩斯特.布洛赫哲學導論[M].北京:商務印書版,2016.1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