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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有人說,世界上有兩種人,一種是喜歡坂本龍一的,一種是不認識坂本龍一的。
坂本龍一,一個傳奇的名字,他是世界級音樂家、電影配樂大師,而他的粉絲們則親切地叫他“教授”。他一直在思索如何用音樂為世界帶來一些變化,音樂常常以反戰、環保等題材進行創作,用音樂發聲。這使得他得到全世界很多人的擁躉和喜愛,并視為精神領袖。
坂本龍一1952年出生于東京,3歲開始學鋼琴,14歲那年覺得自己是德彪西轉世。后來他曾說:“一生中影響最大的音樂家,一個是巴赫,一個就是德彪西。”
在他的自傳《音樂使人自由》一書中,我們得以知曉坂本龍一成長的經歷,并窺見20世紀50年代日本的小孩如何學音樂。有一次,幼兒園放假,學校要求學生把發給他們的兔子帶回家照料,培養對生命的責任感。9月新學期開始上課時,老師要求全班同學根據照顧動物的感受寫一首歌。這給坂本龍一強烈的沖擊和體驗,小白兔這個物體,與他所作的歌曲原本應該是八竿子打不著,卻相互產生了關聯。這正是音樂的神奇之處。
坂本龍一的鋼琴老師德山老師看到了他在音樂上的天賦,建議他學作曲,于是他就跟著日本知名的作曲家松本民之助學作曲。1978年,細野晴臣邀請坂本龍一和高橋幸宏,一起組個樂隊,就是后來赫赫有名的YMO(Yellow Magic Orchestra)。坂本當時剛從東京藝術大學作曲系研究生畢業,高橋幸宏打趣他:“東京藝大研究生哎,妥妥以后的教授。”“教授”的昵稱由此而來。
上個世紀70年代,左翼思潮在日本非常流行,左翼思想直接影響了坂本龍一的音樂。在大學時候,他跟一些喜歡音樂的激進分子一邊喝酒一邊談著:“我們一起解放被資本主義操控的音樂,讓我們仿效中國人民解放軍的精神,用音樂為勞工服務!”然后他們還批評武滿徹居然使用日本樂器。有一天坂本龍一跑去武滿徹的音樂會門外發傳單,并質問他,你在作品中加入日本元素到底是什么意思。結果武滿徹耐心地跟他聊了三十分鐘后,他被武徹的人格魅力征服了。
YMO樂隊的音樂很快在歐美走紅,80年代初的東京街頭,隨處可以聽見YMO樂隊前衛、高科技感的音樂。這時候的坂本龍一開始接觸許多不同領域的人,看到了一個更復雜的世界,創作的音樂也開始呈現更多元化。1983年,YMO樂隊在巔峰時刻解散,坂本龍一單飛,并開始在電影配樂領域大放異彩。
坂本龍一20世紀90年代移居美國后,開始關注戰爭、饑荒和環保等問題。他一直在思考人與自然的關系,并身體力行。在他1999年創作的歌劇《LIFE》里,蘊藏著很多許多與社會問題、環境問題的訊息。2001年“9·11”恐怖事件發生后他出版了《反戰》,2007年他發起森林再造保育計劃“More Tree”。
音樂與其他領域的接觸,也讓坂本龍一的音樂表達更加自由,不管是個人音樂還是電影配樂都佳作不斷。

不要對自己說謊,真實地活下去。還有,不要忘記每天都看月亮。
對于大部分的中國人來說,坂本龍一給人印象最深的應該是他給意大利著名導演貝托魯奇的電影《末代皇帝》配樂了。同樣,還有他那首最負盛名的《Merry Christmas,Mr.Lawrence》。《末代皇帝》是貝托魯奇導演的代表作之一,1987年上映,描述了清朝最后一位皇帝溥儀的一生。在這部電影中,坂本龍一既是演員,也參與了配樂。坂本龍一飾演了偽滿警察的最高頭目甘粕正彥。風度翩翩的飾演者坂本龍一在片中皺著眉,寡言卻強勢地操縱著溥儀。除此之外,他還為這部電影創作了44首曲子。
1986年,《末代皇帝》的拍攝工作從北京展開,然后開拔到大連、長春持續進行,拍攝溥儀“登基”偽滿洲國皇帝的時候,貝托魯奇導演希望這一幕的現場能配上音樂,于是要求坂本龍一即刻創作“登基儀式”的音樂。但是現場什么都沒有,沒有鋼琴,甚至連張紙都沒有。貝托魯奇對他的抱怨很驚訝:“埃尼奧就是這么干活的啊!”后來劇組給坂本龍一找了架嚴重走音的鋼琴,坂本龍一通宵達旦地寫出了曲子。
電影殺青半年后,坂本龍一因為工作的關系人在紐約,某一天制片杰里米打電話給他,劈頭就來了這么一句:“龍一,幫《末代皇帝》制作配樂。”他問貝托魯奇導演希望是什么類型的音樂,導演回答他:“電影的舞臺雖然是中國,不過這是一部歐洲電影。故事的時間雖然是從二次大戰前開始,一直到戰爭期間,但這仍是一部現代電影。我要你做出呈現這種感覺的配樂。”
坂本龍一于是在腦中大致描繪了這樣一個輪廓:用西洋的管弦樂曲當作基本,然后大量放入中國風的元素,再加入德國表現主義之類的元素,營造出20世紀30年代法西斯主義崛起的感覺。
電影配樂中,坂本龍一賦予被歷史變革推動而身不由己的清朝末代皇帝溥儀一首委婉而曲折的哀歌。電影中有一個片段,少年溥儀失去了乳母的時候,他在偌大的紫禁城來回奔跑,嘴里大喊著:“阿嬤在哪?”配樂《Where is Armo》響起,仿佛我們都被吸進歷史洪流的漩渦中,跟溥儀一起感受窒息、掙扎、無力……他無法阻止阿嬤的離去,就像他無法改變自己的命運。這時溥儀那句“她不是我的乳母,她是我的蝴蝶”,讓人不禁潸然淚下。
坂本龍一非常經典的一首曲子《Rain》同樣出自于《末代皇帝》。溥儀的淑妃文繡因為痛恨皇族婚姻,向溥儀提出了離婚。當她奔跑著沖出洋房,把傘拋向雨中,并喊道“我再也用不著它了”。急速下墜的雨滴如同文繡離開時急促的步伐,雨水沖刷了紫禁城的余味。而伴隨著此段情節的配樂《Rain》韻律緊湊,節奏有力,將文繡內心渴望自由的呼喊表現得淋漓盡致。
《末代皇帝》上映后獲得巨大成功,本片獲得1988年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改編劇本、最佳攝影、最佳剪輯、最佳音響效果、最佳藝術指導、最佳服裝設計和最佳原創配樂九項奧斯卡金像獎,法國電影凱撒獎最佳外語片獎。坂本龍一稱這個結果對他而言,如同一份意外的禮物。
2019年12月,紀錄片《坂本龍一:終曲》在中國上映,該片由史蒂芬·野村·斯奇博導演,記錄了這位音樂家在日本福島核泄漏、及親歷咽喉癌之后,如何用藝術回應災難,重新開始創作音樂。片中還剪輯了坂本龍一30年前參與《末代皇帝》等電影,以及40年前作為YMO樂隊成員活動的寶貴片段。
《坂本龍一:終曲》從2012年開拍,2017年完成。起初,導演史蒂芬·野村·斯奇博想拍一部演奏會的電影,然而2014年,坂本龍一診斷為罹患癌癥,紀錄片的方向隨之改為傳記紀錄片,我們也得以了解坂本龍一更多不為人知的經歷。
電影的開頭是2012年,“311東日本大地震”的翌年,他來到海嘯中受災的宮城縣農業高等學校,因為這里有一架層遭遇沒頂之災的鋼琴,他好奇被海嘯淹沒過的鋼琴會發出什么樣的聲音。“感覺好像是一架鋼琴淹死后留下的遺骸,”他彈完這樣說道。
爾后,是在福島核泄漏事件發生后,坂本龍一穿著防護服在福島縣警戒區域四處拍攝和錄音,他為了抗議福島核電站的重啟而加入游行隊伍,在臨時避難的體育館內為災民演奏他的《Merry Christmas,Mr.Lawrence》。
影片中,我們可以看到坂本龍一隨時隨地都在收集自然的聲音。他相信萬物有靈,靈也存在萬物所發出的每一種聲音中。他會在下雨天把塑料桶套在頭上去聆聽雨滴的滴答聲,會走進森林去感受各種小動物的密語,會走進非洲原始部落去領略最原生態的生活氛圍。《坂本龍一:終曲》里的一幕,坂本龍一蹲在北極圈的冰原上,小心翼翼把錄音設備用繩子吊著往下沉,去收錄冰川裂縫下的流水聲。“我在把聲音釣上來,這是全世界最純凈的聲音”,他笑著說。“一般人不會把這些聲音當做音樂,但仔細聆聽就會發現,這些聲音在音律上很有意思,我很想把這些聲音融入到自己的音樂里,仿佛樂器和環境音融為一體,我很想聽到那種渾然天成的音樂。”他在聆聽世界的心跳聲。
2017年3月,坂本龍一第一張私人性的實驗性專輯《ASYNC》正式發行。這是他時隔八年再次推出專輯,在專輯的內頁有這樣的文字:“我制作的音樂并不是將所有的音樂都凝聚到同一個節拍上來,而是讓各類聲音都保持自己固有的頻率。”
2020年春節,武漢爆發一場新型肺炎。在病毒蔓延的特殊日子里,坂本龍一特意現身快手與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聯合舉辦的“良樂”線上音樂會,為中國觀眾帶來一場特別的演出。在這場音樂中,觀眾可以看到他用石頭、碎瓦、瓷碗、缽盂、琴弓、吊鈸與馬林巴槌等物體進行著他氛圍化的實驗性聲音藝術,并用這些聲音連通即興的鋼琴與電吉他演奏,先鋒又純凈,這與他在專輯《ASYNC》中傳遞的理念一脈相承。在坂本龍一演出的過程中,鏡頭特地掃到了標著“中國武漢制造”的吊鈸,這一刻音樂的力量跨越了語言與國界。即便你聽不懂他的音樂,這一刻“山川異域,日月同天”般的用心令人動容。
作為當代知名度最高的作曲家之一,坂本龍一備受追捧的背后,有他對生命的思索和敬畏,對現實世界與人類社會保持的時刻關注,其中不乏自省、自我否定、憐憫和關懷。音樂令人思考,音樂也令人自由。坂本龍一曾經說過這樣一句話:“不要對自己說謊,真實地活下去。還有,不要忘記每天都看月亮。”也許我們永遠都無法創作出坂本龍一這樣的音樂,但我們可以像他一樣,熱愛生活,珍惜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