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國民主人士鮮英與重慶特園

◆文/馮曉蔚

鮮英，1885年出生在四川西充縣太平場村一個貧農(nóng)家庭。光緒末年，考入成都弁目學堂，與后來成為國民黨將領的劉湘、楊森等同窗。20世紀20年代，鮮英在劉湘所部曾擔任師參謀長、重慶銅元局局長、陸軍第10師師長等職。五四運動后，鮮英與羅緯等人創(chuàng)辦《新蜀報》，先后聘請了早期共產(chǎn)黨人惲代英、蕭楚女、陳毅等主持筆政，把新思想、新文化導入四川。1935年1月，劉湘通過張瀾同中共代表張曙時建立聯(lián)系，鮮英也開始參與中共領導的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活動。后來，他同張瀾、鐘體乾3人代表劉湘，在成都與中共派來的代表李一氓會談，達成聯(lián)合反蔣抗日秘密協(xié)定，并由劉湘資助20萬元銀元，購買了食鹽、布匹、西藥等物資運往陜北，以濟紅軍急需。1935年2月，劉湘任四川省政府主席，鮮英被任命為四川省第13區(qū)督察專員。在一次返鄉(xiāng)掃墓時，他親眼目睹農(nóng)村的窮敝困頓，不禁感慨唏噓，萌發(fā)了出世思想，暗自取了一個法號“鐵僧”。后因全國抗日民主運動推動他走上了另一條路，這個法號沒能公開使用，他便取其諧音，自號“特生”。

特園成了民主之家

在重慶市上清寺大街旁的一條支馬路內(nèi)，有十余幢樓房坐落其間。這個建筑群因其主人鮮英之號“特生”而命名為“特園”。后來支馬路口砌了兩個磚柱入口，上書“特園”兩個大字，支馬路也因此被命名為“特園路”。

特園路內(nèi)主人鮮英自居的房屋只是個小小的院落，門媚上由鮮英親筆書寫“鮮宅”二字。特園占地約70畝，鮮宅則只占7畝左右，但鮮宅是特園的活動中心。主樓“達觀樓”俯瞰嘉陵江，波光嵐影，景色宜人，給人以超塵拔俗之感。

就是這樣一組并不引人注意的建筑，卻和革命領袖毛澤東和周恩來的名字聯(lián)系在一起。

這故事還得從巴蜀名人鮮英說起。

抗戰(zhàn)時期，周恩來代表中共中央在重慶開展統(tǒng)一戰(zhàn)線工作，他的住處“周公館”距特園僅公共汽車一站之遙。當時，董必武因工作關系常去特園。1938年底，經(jīng)董必武介紹，周恩來專門與鮮英見了面。鮮英對周恩來的風度、才華及鞭辟入里的見解極為佩服，更深為他的誠摯和平易近人所感動。談話結(jié)束時，周恩來探詢道：“特生先生，中共為同各界人士共赴國難，需要有個共商國是的場所。特園能否提供這樣的方便？”鮮英答：“天下興亡，匹夫有責。豈有不歡迎之理！”

周恩來又說：“蔣介石這人大家都知道，他對陪都重慶控制很嚴，提供特園要承擔一定風險，也會有許多麻煩。特生先生，請問，怕不怕？”

鮮英站起身，有點激動地表示：“特生久有報國之志。今天周先生、董先生推心置腹，披肝瀝膽，申明大義，我是義無反顧。一句話：一愿意，二不怕！”

“好，特生先生憂國憂民，愛國情殷。”周恩來緊握鮮英的手，用力搖了幾下。

董必武也在一旁笑道：“我們和特生先生是共紓國難，榮辱與共。”

從此，特園便成為中共代表團在重慶對外活動、開展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工作的主要場所之一。郭沫若在《民主運動中的二三事》一文內(nèi)有這樣一段敘述：“……在上清寺，有鮮特生的公館，名叫‘特園’，民主人士也時常在那兒聚會。……后來由大家贈予‘民主之家’的徽號。……”

特園之所以被譽為民主之家且值得大書特書，正是由于周恩來曾在這里創(chuàng)造性地貫徹了黨提出的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政策，吸引和團結(jié)了各黨派抗日愛國民主力量，揭露和孤立了以蔣介石為首的國民黨頑固派，從而堅持了團結(jié)抗戰(zhàn)的主張，才獲此稱號，當然，特園主人的進步與開明，也理應名留青史。

特園經(jīng)常是高朋滿座議論風生

除周恩來外，中共代表團的其他成員林伯渠、董必武、吳玉章、王若飛以及鄧穎超，也都經(jīng)常出入特園。此外，民主人士郭沫若、沈鈞儒、史良、張申府、李公樸、陶行知、黃炎培、柳亞子、梁漱溟、章伯鈞，國民黨高級將領馮玉祥、李濟深，以及新聞記者等，也常到特園參加活動。因此，特園經(jīng)常是高朋滿座，議論風生。

皖南事變后，受中共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政策影響的一些民主人士，對國家前途深感憂慮，幾經(jīng)醞釀，由張瀾、黃炎培、梁漱溟、鮮英等17人發(fā)起組織的“中國民主政團同盟”（1944年后改稱“民主同盟”）在特園秘密成立。這和周恩來貫徹黨的政策，堅持團結(jié)，反對分裂；堅持抗戰(zhàn)，反對投降，做了大量工作是分不開的。

在1945年召開的舊政協(xié)前后，國民黨堅持一黨專政，提出“統(tǒng)一軍令，統(tǒng)一政令”的獨裁口號。當時，在部分民主人士中存在一些模糊認識，提出了“軍隊國家化，政治民主化”的主張。為此，周恩來邀請了一些民主人士在特園聚會座談，他透徹地指出，沒有人民的軍隊，就沒有人民的一切。“軍隊國家化”的主張只能為反動派幫忙。

周恩來還多次邀請工商界人士到特園聚會。一次，他邀請胡厥文、吳羹梅等50多位工商界代表人士在特園舉行茶會，向與會者宣傳中共對民族資產(chǎn)階級的政策，指出不推倒“三座大山”，解放全中國，國家無出路，民族工商業(yè)無前途。

毛澤東赴重慶談判期間曾三臨特園

1945年8月底，毛澤東赴重慶談判期間，曾三次親臨特園。8月28日毛澤東抵達重慶。8月30日下午，周恩來親往特園造訪張瀾及鮮英。剛坐定，即說明來意：

“表老（張瀾字表方，人皆尊稱“表老”）、特老，毛澤東主席要我來告訴你們，他今天午后3時來特園拜望。”

“不敢，不敢當。”鮮英忙說。

“潤之先生操勞國事，應該在他方便之時，我們?nèi)グ萃攀恰２桓覄谒鹁婉{。”張瀾推辭道。

“他的意思是要親自來，特地關照我當面轉(zhuǎn)達，你們不必客氣了。”

張瀾回顧鮮英，鮮英含笑。張瀾笑道：“既然如此，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臨走時，周恩來提出：“為安全起見，請二位不要在大門外迎候；還有，到時我們不在客廳里，在表老臥室里談話，如何？”周恩來熟知來特園的路上沿途有國民黨特務監(jiān)視，且住在特園內(nèi)的各路朋友及工友很多。他提出上述兩條要求，充分顯示了他舉輕若重、精細周到的作風。

送走周恩來后，鮮英忙與夫人金竹生作布置。全家頓時忙碌開了。興奮、緊張而神秘的氣氛充盈著整個特園。

下午3時左右，門鈴響起，門房疾步去敞開兩扇厚重的黑漆大門。張瀾和鮮英幾乎同時離座，快步走出客廳。只見毛澤東與周恩來已跨進大門內(nèi)，正向兩旁夾竹桃成蔭的甬道走來。毛澤東身材偉岸，英姿超拔，灰白色考克帽，灰藍色中山裝，笑容可掬。兩人身后跟著幾名警衛(wèi)人員。張瀾與鮮英忙趨步上前與毛澤東、周恩來握手。4人來到甬道入口處，那里豎有一個結(jié)構(gòu)新穎的花架牌坊，毛澤東仰首觀看坊額上的一塊匾，上用隸書寫著“民主之家”4個大字，遒勁秀逸，落款是“馮玉祥”。毛澤東喃喃道：“民主之家，好，確是一個民主之家啊！”

鮮英一旁解釋：“因為表老住在這里，民盟總部設在這里，各界民主人士共商國是常借這里，所以董必武先生贈此徽號。馮（玉祥）將軍間來做客，親筆題了這字，兩旁的楹聯(lián)是表老撰的。”

毛澤東用他的湖南口音朗讀道：“誰似這川北老人風流，善工書，善將兵，善收藏圖籍，放眼達觀樓，更贏得江山如畫；哪管他法西斯帝壓迫，有職教，有文協(xié)，有政治黨團，抵掌天下事，常集此民主之家。”讀罷，大家都含笑點頭。

毛澤東又說：“董老起名，馮玉祥將軍題字，表老的楹聯(lián)，也堪稱三絕了。”

一番話說得四周人相視大笑。

張瀾對毛澤東說：“蔣介石在演‘鴻門宴’……”

毛澤東風趣地說：“民主也成了蔣介石的時髦貨！他要演民主的假戲，我們就來他一個假戲真演，讓全國人民當觀眾，看出真假，分出是非，這場戲也就大有價值了！”

9月2日，張瀾以中國民主同盟的名義，與沈鈞儒、黃炎培、冷遹、鮮英、張申府、左舜生等在特園宴請毛澤東、周恩來、王若飛。毛澤東高興地說：“這是民主之家，我回到家里來了。今天我們聚會民主之家，以后共同創(chuàng)建民主之國，生活在民主之國。”

席間用酒是鮮夫人親手釀造的風味醇濃的“棗兒酒”。宴會后，鮮英的女兒鮮繼根手捧紀念冊，請毛澤東題字，毛澤東書以“光明在望”4字相贈。

9月8日，毛澤東第三次在特園與張瀾、鮮英長談。毛澤東向他們介紹了國共兩黨談判情況，共同商討了西南大后方問題，民盟與中共的配合問題，以及政治協(xié)商會議、聯(lián)合政府等問題。張瀾向毛澤東建議，公開國共兩黨談判內(nèi)容，讓社會各界各黨派和談成功，并采取由他寫公開信方式把問題攤開。毛澤東欣然采納。張瀾的信隨即發(fā)表在重慶的《新民報》和成都的《華西晚報》上。

這三次會見，都是事先由周恩來親自作了周密安排。這使特園上下格外驚喜。

“有堂專為民主開，有酒專為民主壽”

1946年，共產(chǎn)黨、國民黨、民主同盟三方代表同美國特使馬歇爾在重慶談判時，周恩來在特園舉行了一次出色的中外記者招待會，把黨的反對內(nèi)戰(zhàn)、和平解決國共爭端的政策，傳播到全世界。

鄧穎超主持的婦女聯(lián)誼會，以及其他一些節(jié)慶紀念日，也常在特園舉行。鄧穎超曾在這里召開的婦聯(lián)會上講過婦女在抗日戰(zhàn)爭中應起的作用及婦女應當如何爭取解放等問題。

特園坐落在嘉陵江南岸一個小山坡上，乘公共汽車到曾家?guī)r50號周公館，還有大約一站路程，但還需走上幾十級臺階才能到達園內(nèi)。為了抗日救國大業(yè)，周恩來經(jīng)常頻繁地往返于曾家?guī)r50號與特園之間。為了趕時間，常常爬得氣喘吁吁，走進客廳，坐下來就講話，也顧不得歇息一下。誰能說清，他在特園留下多少足跡？灑下了多少汗水？付出了多少心血？冒過多少風險！

特園的愛國民主活動，是反動派所不能容忍的，他們派特務嚴加監(jiān)視。他們強行“租”占了特園旁邊的一幢房子，從曾家?guī)r50號至特園，沿途遍布特務監(jiān)視哨，偽裝成賣香煙的，賣擔擔面的，修鞋的，什么都有。鮮英及其家人也經(jīng)常收到特務投來的恐嚇信。反動派見硬逼不行，就以名利相誘，聲稱只要不再將特園提供給中共和民主人士集會活動，要官封官，要錢給錢。但是，特園主人鮮英堅信中國共產(chǎn)黨救國救民的偉大政策，敬重周恩來無私無畏的斗爭精神，他斬釘截鐵地說：“辦不到。”

那以后，鮮英一直履行諾言，為中國人民解放事業(yè)盡力。

1947年春，中共駐渝代表和《新華日報》被迫撤退，鮮英和他的特園對處于地下的中共黨員和民主人士，仍一如既往熱情接待。1949年重慶解放前夕，為策動楊森所部起義以及營救渣滓洞被囚同志，鮮英都不避艱險，做了難能可貴的貢獻。從渣滓洞集中營救出的20多位民盟盟員與中共黨員，大都住在特園，后來為他們安全疏散，鮮英還在經(jīng)濟上予以資助。

新中國成立后，鮮英任西南軍政委員會委員和全國政協(xié)首屆特邀委員，并被選為第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代表。1951年毛澤東在中南海接見鮮英，握著他的手慰問道：“重慶解放時，你受驚了。感謝你當年的三次接待。感謝你對民主運動所做的貢獻。”

1941年3月19日，民盟在重慶上清寺“特園”（民主人士鮮英私邸）秘密成立。

周恩來、董必武、吳玉章等也都盛情款待鮮英，郭沫若還題詩稱頌：

嘉陵江頭有一史，銀髯長可一尺九。

其氏為鮮其名英，全力為民事奔走。

以國為家家為國，家集人民之戰(zhàn)友。

反對封建反法西，打倒獨裁打走狗。

有堂專為民主開，有酒專為民主壽。

如今民主見曙光，民主之家水不朽。

1 9 5 7 年反右運動中鮮英被錯劃為“右派”，“文革”中又受到?jīng)_擊，1968年不幸去世。

鮮英去世后，他的家人生活無著，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他們寫信把當時的窘迫處境報告了周恩來。周恩來見信后，及時批示給全國政協(xié)軍代表，大意是：鮮英是愛國民主人士，應予落實政策，退還住房和全部查抄物資，按月發(fā)給鮮太太生活費。在周恩來的親自關懷下，使鮮英夫人生活有了保障，活到85歲壽終。

現(xiàn)在“民主之家”匾額被存入紅巖革命博物館，重慶市政府已將特園定為市級文物保護單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