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法自然 草木故央

漆云

除了制香界，可能很少有人知道，貴州的水磨故央是與西藏的尼木藏香、江蘇的竹泓制香、福建的永春篾香齊名的獨特制香工藝之一。

“故央”是布依語，譯成漢語就是“制香”，也稱“搟香”。布依族對自然有著與生俱來的崇拜，山神、土地神、水神、秧神等等不一而足。祭祀酬神、婚喪年節(jié)，重要時刻都少不了一支香，可以說布依人一生都是和香相依相伴，因此制香對他們有著非常重要的意義。

漂亮的制香人

安龍縣戈塘鎮(zhèn)靜靜流淌的香車河，如同溫婉的女子，溫柔地牽起安龍縣戈塘鎮(zhèn)兩岸的硐廣村和附近相鄰的村寨，這里流傳著從宋代傳承至今已有千年的制香手藝。這里的村民從孩童時代就是聞著“香味”出生長大，5、6歲時就開始幫著家里人揉香粑，8、9歲時幫著大人把搟好的香壓平，再大些就學(xué)會了整個制香流程。

貴州省省級水磨制香傳承人余榮珍也是如此。初見余榮珍老人，一身典型的布依族傳統(tǒng)裝扮——青色斜襟長衫，領(lǐng)口、袖口綴有花邊，頭纏黑色包布，雖已年逾古稀，身形瘦弱，但臉上充滿笑意。

香車河村的制香人家有80來戶，其中硐廣村有6戶。我問她“那為什么你是非遺傳承人？”老人亮亮的眼睛里掠過一絲羞澀的答，“他們說漂亮，我漂亮，我的香漂亮”，再想不到是這樣率真坦誠的回答。

余榮珍9歲學(xué)會制香，14歲從河對岸嫁過來，在操持一大家人生活之余，不忘制香賣錢給家里添補點家用。余榮珍用一句土話告訴我，“臘肉骨頭，舍不得丟”，也就是大錢小錢都別輕易放過。看似神圣、神秘的非遺技藝就是通過這么樸素而可愛的思想傳承下來的。

“故央”制香“六式”

“故央”制香工序復(fù)雜，卻并非精致繁復(fù)的斟斤酌兩，布依族從制作到燃香都透著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灑脫純粹。

推漿：“故央”制香的第一要務(wù)是做木粉餅。全村就一輛香粑車，只有一個做木粉餅的“爺叔”。逢著農(nóng)閑該制香的季節(jié)，村周圍香樟樹、楓香樹、冬瓜樹、側(cè)柏樹……茂密的生長，“爺叔”從這些香樹里相準(zhǔn)一棵，先敬過樹神，才能把樹砍倒，樹干截成30-40厘米的小節(jié)，每節(jié)中間打上孔固定在香粑車上。利用香車河的天然水流為動力，木料與磨石隨著香粑車的轉(zhuǎn)動研磨出細(xì)膩的木漿水。

制餅：“爺叔”先將靜置的漿水蒸一遍，沉淀出清香細(xì)膩的木漿，再用布袋小心的將木漿裝起來，以熟練的手法牢牢團成大小適合的餅狀。布袋被一個個堆放在墻邊靜待清風(fēng)日月褪去它的水分，醞釀出芬芳，至此供給全村人家制香的原材料就有了。

調(diào)粑：家里備好木粉餅，就到了制香人上山采葉的時候。香葉、馬桑葉、柏枝葉、艾蒿葉……采哪種樹葉、采多少量，既憑制香人的經(jīng)驗，又隨老天爺?shù)男囊狻L勢繁茂的必將受到制香人的青睞。制香人采回將其曬干，用碓舂成細(xì)密的香粉。把木粉餅敲一塊舂碎，合著香粉、水按比例配制，反復(fù)揉搓、調(diào)和直至細(xì)膩的膏糊狀，發(fā)酵1個小時后，才成了制香的主料——香粑。

搟香：用香刀把桌上的香粑刮到香桌邊緣的條形香斗上，留下筷子粗細(xì)的香粑條子，要記得刮掉多余的香粑。制香人左手拿著香簽的一頭，另一頭放在香斗右端的香粑上，右手拿著香刀按在香斗上有香簽和香粑的地方，左手靈巧轉(zhuǎn)動香簽，香斗上的條形香粑就裹在香簽上，就有了香的雛形。

上色：把“初香”放入香面中滾動，既給香上了色，又加深了香的層次，上色的香面分三類，松綠色的香粉能成為青香的外衣，木粉搗成面制出來的則是少見的白香，紅香的香面則是把一種叫“紅土石”的礦石碾碎，混上干木粉，形成一種雅致的曙色。

晾干：把香平放在香桌上，右手的力度很重要，拿著香板輕輕地?fù){，讓香滾動，循環(huán)往復(fù)，直到它均勻、平整、美觀。最后讓搟好的香在墻角一排排站好，看日出日落，看倦鳥歸巢，天地讓香色更加淺淡雅致，“故央”香就算做得了。

特殊的青草香隱隱寧神靜氣，草木帶著點藥性，燃起來驅(qū)蚊滅蟲，驚蟄后任誰家都得常備幾把。

等待變革的“故央”

布依“故央”做出來的香很結(jié)實，村里小孩子玩耍時常會抄起一把剛做好的香，嘻嘻哈哈你追我打，打完了香也不會散，這種“打香架”是其他地方不能體會的。更有趣的是，這香還是“點水煙”的最佳工具。“吃”水煙是布依族男子的一大喜好，長長的水煙筒工藝精致。村里的男人們農(nóng)閑時、余暉后，便會找個舒服的地方坐成一圈，只燃一根香，傳著點水煙，哪怕所有人的水煙筒都點好了香也不會滅。伴著香氣，農(nóng)人們閑話桑麻。

雖是非遺技藝，但余榮珍的香卻賣的便宜得驚人。外面的老板來收購，一百塊錢能得一大捆，轉(zhuǎn)手就能賣兩百元不止。余榮珍一年到頭賣香，只有兩三千元的收入，在物價飛漲的今天只能算給家里添個零頭。她沒怎么出過遠(yuǎn)門，只有一次去了六盤水的娘娘山，看到山腳下賣提香，小的賣一元一根，大的好幾元，簡直乍舌又羨慕。問她為什么不把香價提高一些，她答一來是周邊的人家自己都會做香，也時常自己做，賣不上價;二來是家庭式作坊，量也有限;三是她雖傳承古法，但發(fā)展不足。“故央”古法制香有三四十厘米長，雖心存把香做得精致小巧的想法，但常常又被生活瑣事沖淡了。

中國香文化最早可追溯至史前6000多年，古人“燔木升煙、告祭天地”，建立起“人神溝通”的重要橋梁;從春秋佩香之德到漢代和香之貴;從盛唐用香之華到兩宋燃香之廣，再到明清品香之勢，隨著中華文脈的逐漸清晰，發(fā)展出中華文化中獨特的“香火”觀念與象征;舉香祭拜，也成為全球華人宗教信仰的共同表達(dá)。帶著靈氣的布依故央因著本性自然而生，隨著天然而代代相傳，或許會有一天因為某個英才而發(fā)揚光大。對余榮珍這些布依族人而言，隨著河水流淌年復(fù)一年緩緩轉(zhuǎn)動的木質(zhì)香車，總會向人們唱著一段段故央歌：“是誰光著腳在河里把魚摸，是誰扯著嗓子在山上唱歌，是誰轉(zhuǎn)動了香車在河邊慢慢磨……”（責(zé)任編輯/楊倩）

手藝人問答

《鄉(xiāng)村地理》：您家是二層小樓，為什么二樓還是土坯不裝修，還缺了朝西的這面墻呢？

余榮珍：這是方便曬香的，做得多了需要的空間就大。有香的時候曬香，有糧的時候曬糧，這樣下雨也不怕。你看，我這頂上住著燕子，后面住著鴿子，都是自己飛來不走的，也不好裝修了。

《鄉(xiāng)村地理》：你每天能做多少根香？什么時候最忙碌？能有多少收入呢？

余榮珍：從早到晚不歇的話，每天能做2000-3000根香吧。一捆香十把賣100元，一把大概100根左右。紅白事或者過年期間，周圍布依族，要從年三十點香至大年十五，這段時間是最忙碌的時候，要加班加點的做，好多賣點錢。現(xiàn)在肯做香的人家，政府都給補助。我是傳承人，每年有5000元的國家補助。

《鄉(xiāng)村地理》：你的孩子們都會制香嗎？他們會繼承你的手藝嗎？

余榮珍：我的兒子們小時候也都跟著捏香粑、搟香簽，拿著香淘氣，做是都會做！只是要他們靠這個過日子是不行的，常做這個的大多是村里做不得其他活計的人，也算是村里人的“養(yǎng)老保險”吧。現(xiàn)在有個小孫子跟在我身邊，倒是喜歡幫我做得很，但是大了還是要看他的想法。不管傳給哪個，等遇到心誠的孩子再說吧。

《鄉(xiāng)村地理》：對于咱們“故央”的推廣，你有什么想法嗎？

余榮珍：我的文化水平有限，也幾乎沒出過什么遠(yuǎn)門，唯一有一次帶我去展示非遺傳承技藝，現(xiàn)場的人搶著想買。可惜當(dāng)時現(xiàn)搟的香還沒干，不然當(dāng)場送點給他們也開心呀。也有來采訪探望的人，建議我做得小點精致點，我懂得太少，你們也幫我想想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