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曉霏
摘要:自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試點運行以來,學界對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被告人上訴權問題有很多爭議,本文根據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定義和價值取向,對學界中“全面取消論”、“全面保留論”、“有限上訴權論”三種理論進行分析并提出問題,在此基礎上提出發展建議。
關鍵詞: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被告人;上訴權
1.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定義與價值取向
在討論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被告人上訴權之前,必須厘清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含義和價值取向,在此基礎上的討論才能符合立法原意,確保當事人的權利。
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是指在犯罪嫌疑人自愿供述所犯罪行,并愿意接受法律的制裁,在此基礎上對其采取的從寬行為,進行量刑處置。所謂“認罪”,是指犯罪嫌疑人或者被告人自愿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供述自己的罪刑要自愿、自發、真實。所謂“認罰”是指犯罪嫌疑人或者被告人自愿接受處罰,包括兩個方面,一是要求犯罪嫌疑人或者被告人要在了解自己認罰后所要承擔的責任的基礎上進行認罰行為,二是犯罪嫌疑人或者被告人愿意接受的相關處罰,根據訴訟階段的不同而有所不同。所謂“從寬”是指放寬處罰,刑法從輕、流程從簡。所謂刑法從輕,是指對犯罪嫌疑人或者被告人減少刑法處置,在法定刑的基礎上從輕處罰或者減輕處罰;流程從簡是指優化刑事案件審理的流程,減少不必要行為,保障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的權利。
認罪認罰從款制度最核心的價值取向就是追求訴訟效率,優化司法資源配置。案多人少的現狀要求訴訟程序要在確保公平的基礎上從快從速,以實現司法活動的及時性,減少案件積壓;有限的司法資源致使無法對每一個案都精雕細琢,司法資源要集中在大案要案、疑難案件上,保證訴訟經濟原則的實現。
認罪認罰制度的另一重要價值在于探索一種新的非對抗式的訴訟格局。在認罪認罰制度中,由于被追訴人認罪、控方與其協商協議,控辯雙方形成了刑事訴訟的非對抗格局,通過此種方式形成的刑事判決能夠獲得被告人及其家屬的認同,減少刑事案件的信訪申訴發生概率,從而有利于恢復被犯罪所破壞的社會關系,有利于服刑人員的教育改造與生活再社會化。
2.對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被告人上訴權的三種觀點
當前,學界關于認罪認罰案件中被告人的上訴權問題,存在全面取消、全面保留以及有限上訴權三種觀點。
2.1全面取消論
持“全面取消論”的學者認為,根據《刑事訴訟法》第190條第2款的規定,既然法官在庭審中已審查了被告人認罪認罰的自愿性和具結書內容的真實性、合法性,而被告人也獲得了從寬處理,其就沒有理由也無權就一審判決提出上訴,否則就是對刑事訴訟程序的規避,也違反了訴訟誠信原則。這種觀點忽視了上訴制度在認罪認罰案件中所具有的救濟和糾錯功能,不利于被追訴人權利的保障。
2.2全面保留論
有學者認為,認罪認罰案件被告人的上訴權應予全面保留,不應被限制甚至取消。如樊崇義教授認為,雖然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建立是基于訴訟經濟的考量,但這并不意味著限制上訴因而成為必要的選擇,較之限制甚至取消被告人的上訴權,更為恰當的做法是不斷地強化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正當性,完善相關程序的操作規范。然而這種觀點不符合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和上訴制度的價值基礎。
2.3有限上訴權論
“有限上訴權論”認為,對被告人上訴權的限制僅限于適用速裁程序審理的認罪認罰案件。首先,適用普通程序和簡易程序審理的認罪認罰案件罪行較重、案情相對復雜,被告人的利益受到侵害的可能性更大,故不應對其上訴權進行限制。其次,在認罪認罰案件中,適用簡易程序和普通程序審理的案件占比相對較小,完全保留被告人的上訴權不會對訴訟效率造成過多影響。最后,適用普通程序、簡易程序審理的認罪認罰案件被告人的最終刑期一般在三年有期徒刑以上,故無需擔憂被告人采用留所上訴的方式濫用上訴權。
我國目前所采取的是無因上訴制度,這是在對抗式訴訟格局下的必然選擇。然而在認罪認罰案件是另一種非對抗式的訴訟格局,可實行有因上訴制度,要求被告人提出具體而明確的上訴理由,對于上訴理由不符合法定情形的,法院可以通過形式審查直接駁回上訴申請。而法定的上訴理由可包括:認罪認罰非出于自愿,認罪不存在事實基礎,一審未充分認定自首、立功等量刑情節等影響審判公正的理由。
三種觀點比較來看,“有限上訴權論”是符合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價值取向的,“有限上訴權論”既能夠保證認罪認罰案件被告人仍能通過上訴進行救濟,維護個案公正,也能夠通過限制范圍和理由兼顧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效率價值,優化司法資源配置。然而筆者對此理論仍有些許疑問。首先,如前所述,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認罰”的含義犯罪嫌疑人或者被告人自愿接受處罰,其內涵包括根據訴訟階段的不同,相應的懲罰也有所不同,那么我們可以推知,在審判階段,被告人自愿接受的處罰應為法院判決的刑罰。如果被告人進行上訴,是否就意味著被告人并不認罰呢?如果是,那么二審中是否還能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對被告人從輕或減輕處罰呢?
其次,如前所述,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提供了一種全新的非對抗式的訴訟格局,在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認罪認罰時與檢方就量刑建議達成一致,法院的判決也往往建立在這種一致的基礎之上。這樣我們就可以得到一個認罪認罰案件大致的模型:第一個階段,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與檢方就量刑建議達成一致;第二個階段,法院根據檢方量刑建議進行裁判。檢方在這個模型中起到核心作用,換言之,訴訟程序中三方達成的一致是以檢方量刑建議為中心的。如果在第一個階段中,犯罪嫌疑人或被告人與檢方達成一致,且確實出自自愿,到了第二階段法院并沒有根據檢方量刑建議裁判,那么是否能夠認為是法院打破“合作”,有違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合作”價值?然而在實踐中,并非所有認罪認罰案件都在檢方量刑建議的范圍內判決,也沒有明確的規定要求法院必須在檢方量刑建議的范圍內進行判決,那么被告人是否能夠以法院超出檢方量刑建議判決為理由進行上訴呢?
3.發展建議
從“有限上訴權論”有因上訴制度設置的目的來看,實行該制度是為了在維護司法公正的前提下控制認罪認罰案件的上訴率,進而充分發揮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效率價值。然而,僅僅實行有因上訴制度,還不足以有效地控制認罪認罰案件的上訴率。同時,針對筆者提出的疑問,“有限上訴權論”并不能夠完全解答,仍需通過其他方式對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被告人上訴權進行完善和發展。
3.1履行加重告知義務
在偵查階段,偵查人員在告知犯罪嫌疑人認罪認罰的法律規定時,應將認罪認罰后提起上訴將受到限制的情況予以明確告知。在審查起訴階段,檢察官在與被告人進行量刑協商時,須告知適用速裁程序之被告人只要法院判處的刑罰在量刑建議的范圍內,除非量刑建議明顯不當,否則其不得再以量刑過重為由提出上訴。檢察官還需提醒被告人將面臨的風險,即法官有可能在量刑建議的上限量刑,被告人必須對在量刑建議幅度內的量刑結果均能接受,而不能只關注量刑建議的下限。在審判階段,就速裁案件而言,法官須告知被告人認罪認罰后再提起上訴要具備正當理由以及正當理由的法定情形,以便被告人正確行使上訴權,減少無正當理由的上訴申請。
3.2實行相對確定的量刑建議
被告人選擇認罪認罰的動因往往是想換取一個相對合理又確定的刑罰,讓量刑從寬成為可期待的現實,從而避免裁判的不確定性所帶來的風險,故量刑建議的精準提出有助于控辯合意的達成,進而提高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適用率。所謂量刑建議的“精準”,一般認為是指檢察機關對于刑種、刑期、刑罰執行方式等提出相對明確、確定的建議,甚至提出確定刑。量刑建議的精準提出有助于控辯合意的達成,提高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適用率,故量刑建議的幅度不宜過寬,否則會影響到被告人認罪認罰的積極性。同時量刑建議也不宜提出確定的法定刑,確定刑的量刑建議被法院否決的風險更高,繼而使得被告人上訴。因此,問題的關鍵在于合理確定量刑建議的幅度,實行一種相對確定的量刑建議,在保證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激勵作用時,又易于為法院所接受,從而有效控制認罪認罰案件的上訴率。
3.3強化庭審的審查功能,側重對自愿性的審查
庭審作為完成被告人定罪量刑工作的場所,在案件移交到法院時,其主要的工作應加強其審查工作:一方面,應加強全案證據的審查工作,是否符合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及刑事速裁程序的要件;另一方面,要對認罪認罰案件中的自愿性進行審查。
被告人認罪認罰的自愿性被認為是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構建的核心與前提,且我國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罪名及罪數是不可以進行協商的,這被視為我國認罪認罰制度的基本底線。然而犯罪嫌疑人的認罪認罰一般是在檢方掌握足夠證據證明其具有犯罪行為的情況下進行的,這種情況下基于人趨利避害的本能,無論是出于辯護策略還是自愿犯罪嫌疑人自然會選擇“自愿認罪”。此時,討論其協商自愿性的意義大于討論其認罪認罰的自愿性的意義。這里的協商自愿性指的是被告人是否自愿與檢方“合作”,就量刑建議進行協商。如前所述,此種“合作”具有契約的屬性,法院可就協商自愿性進行審查以確保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公平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