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蔚南
我們公司里的袁老板自從春間到了越州,三個月的工夫,越州的名勝幾乎都被他游盡了。但是還有一處凡到越州來的人都要去一次的地方,他卻還沒有到過,就是那有名的會稽山中的香爐峰,他幾次想去,但沒有機會。曾經去游覽過的華先生故意對他說山峰怎樣奇峭,風景怎樣美麗。吃飯的時候他就問人家肯不肯伴他去游一次,那位華先生便插嘴說:“香爐峰的風景真好,真真好,非去游一次不可!”袁老板想去游覽的心情自然更加強烈,可是總沒有人伴他去。上星期三吃早飯的時候,他又說要到香爐峰去,仍沒有人和他作伴。恰巧這天我把應辦的事務辦好了,我便對他說同他去。我們決定要去之后,自然而然有人要來加入了,加入的人就是那挑逗袁老板的華先生。
香爐峰委實很壯麗,去年秋季我已去過三次了,若是風景不好,我也不會再去。我還記得第一次去游的情景,我和同游的人走到山腳之后,遇見一汪泉水,因為腳太熱了,大家都脫去了襪子到泉水里洗足。汗出過多的腳一浸到冷冽的泉水里,比吃冰淇淋還要爽快百倍,至今我仍想著那泉水呢。第二次去的時候,大家乘著上山轎,就是只有二支粗竹、一塊小方板搭成的轎子,有山的地方大抵都有這種轎子。但是我的朋友卻初次看見,定要為這種轎子攝影。另一張攝取香爐峰的照片清清楚楚;香爐峰真像只香爐,方方的一塊巖石突出的尖峭的山峰上,誰都首肯說這是名副其實的。登山的路大抵有好幾條,有的是大道,有的是羊腸小道,有的險峻,有的比較平坦,香爐峰上的路當然也是如此的。這次我們和袁老板走是山后西北面的一條小路。起初,雖然在荊棘叢中走,路還平,到后來路漸漸高了,走到一條大路上了。路上雖然沒有荊棘,但也沒有樹木,太陽毫不留情地曬在我們身上。我稍稍有些乏力,但不十分苦。袁老板的又長又大的身軀卻受累了。平日間,人家看見他的身子好壯健,威風凜凜的,如今登山卻不及我們敏捷,他總跟在我們后面,離開十幾丈遠,幸而已走了一半路,已到了山腰里的中天竺了,大家便坐下來休息。華先生忙著把草帽拿出來打扇;他看見一尊菩薩面前的一方匾上寫著“上有青天”,他便說道:“不對!不對!上有屋頂,哪有青天!”說了這一句話后倒不作聲了。過了十幾分鐘,我們再走上去,走到一處,見有二方巖石橫堵在路上,中間的一條通路只能容一個人進出。在這二方巖石下撐著許多的小樹枝,他們不知道撐著這種小樹枝的道理,我早來越州十幾個月,卻已知道其中的意義了。原來老太太們年紀老了,背脊時會酸痛,據說若去那二方巖石下便可免除背痛。華先生聽了我的話,便說道:“彎了身子去,老骨頭‘咯’的一響,那么真要背脊痛了,這真是叫做‘要好勿好’了。”他仿佛經歷過一般。
山路真是很危險,“一失足”便要“成千古恨”的,好在兩旁都有鐵欄桿,走時膽就壯了。華先生將他的手杖向欄桿上擊,清脆的聲音要延長到五六秒鐘。
終于登上山巔了。山巔上的廟宇是南天竺,據說唐朝時候就有的了。香案上排列著十多個簽筒,華先生對觀世音娘娘鞠了一個大躬,便向簽筒抽出一支簽來。
在香爐峰頂望四周的風景畢竟不差,四周的青山如波濤一般地起伏,山下的紅色廟宇在萬綠叢中更顯得鮮艷。縱橫的田畝一方一方接連著,比畫的還要整齊。煩囂的市聲一點也聽不到了,只有樹葉的低語聲,枝頭小鳥的歌唱聲,村犬的遙吠聲:這種種聲響多么自然,多么感人!
回頭望,城中的塔山那邊,龍山上的望海亭那邊,密重重的房屋擠在一起,煙塵繚繞,有如包在濃霧里;山峰上有清朗的天空,有熱力無限的太陽,有令人爽利的輕風,兩地相較,那城市真是“狹窄的籠”了。
袁老板背倚在巖石上,時而遙望四周,時而俯視千尺下的蜿蜒的小路。他也贊美這山的峭拔了。
下山時,我們是從東北的一條砌成臺階的路下去的。這條路清涼得多,太陽被左方的山遮去了,而且路旁有茂盛的竹林。蜻蜓粉蝶不時在我們面前飛舞,濃郁的花香四處飄蕩著,小鳥的囀聲,清脆婉轉,上山時勞頓的兩條腿此刻輕便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