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小

許伊一

懸崖當前，最厲害的動物往往懼怕跌落山崖，只有蒲公英縱身一躍，從此便有了一方它的天地。

我叫機遇，是一個火星探測器。15年前，人類把我送到這里，替他們觀測這顆行星。

每當沙塵暴來臨，幾乎所有的陽光都被沙塵遮蓋。無數灰土在空中盤旋、肆虐，整個天空都是黯淡的深灰色，顯得格外壓抑。我什么也看不清，只感覺在沙塵的阻隔下，一切都顯得那么遠，四周相同的景象不斷提示著我的孤獨和無助。

我不死心，繼續往前走著，盡管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環顧四周，身邊的景色和幾小時前的一模一樣，風也依舊刮著，塵土覆蓋掉我行走留下的痕跡，仿佛要抹除我存在的所有證據。

灰土幾乎要淹沒我的身軀，電量已經不足以讓我維持最低的安全體溫，我竟然和地球生物一樣感到了徹骨的寒冷。沒有了雷達的幫助，這顆杳無人煙的星球第一次顯得這么陌生。我本是刀槍不入的高科技產品，但此時卻像條被掐住了七寸的蛇，只得聽天由命。無助和絕望在心頭升起，盡管科學家并沒有給我設計這樣的情緒感受功能。

沙塵擋住了太陽的光芒，我接收不到信號，還即將耗盡能量，像一個無助的人類，即將在異國他鄉走向死亡——我想即使是機器，也是有理由絕望的，這并不是有機生命的專利。

“滴滴”，低電量的警報又一次響起。它像是灰姑娘的時鐘，一次次提醒我：時間就要到了，你該消失了。

我的設計壽命只有90天，可是我卻奇跡般地連續工作了15年。我見過太陽系最深的隕石坑，也去過子午線平原，我鉆探了火星的土壤，發現了水分存在的證據，我觀測了火星上的日食，甚至發現了一塊隕石……15年來，我在火星表面日日夜夜地自由徜徉，遠遠超出計劃范圍，幾次從沙塵暴中死里逃生，這一度讓我以為自己無比強大，甚至會永生……沒想到連續工作了15年之后，還是敗給了這漫漫黑夜，和地球上的生物一樣，不得不向死亡屈服。

天色更黑了，萬物歸于沉寂，連不知疲憊的沙塵暴也漸漸平息了下來。我抬起頭，只覺得眼前的一切都朦朦朧朧，看不真切。但我知道，在我滿身的浮土之上，星星們如同永恒的神靈似的，千百億年來巋然不動地俯視著一切。

1、2、3、4……我已經無法移動，便只能學人類睡不著時那樣，去數滿天的星辰，仿佛這樣就能永遠數下去似的，生命也不會終結。

星星睡不著的時候，不會數人類吧？因為對星星來說，人類的生命太渺小也太短暫，他們總是數著數著，就看到一個鮮活的生命黯淡下去。盡管我仗著金屬的身軀在火星惡劣的環境中生存，窺得宇宙的一角，但也自詡算一個生命體，生命總有暗下去的時候，靜靜地、靜靜地熄滅，最終激不起一絲漣漪。

不過那又如何呢？我抬起頭，沖著天上星辰吶喊道：“你們雖然壯麗無比，但我和創造我的人類卻能夠離開自己的空間，跨越遙遠的距離，去探索另一個未知的世界。而你們高高在上，也永遠波瀾不驚，只能按照既定的軌道一直運行下去。我們雖然渺小，一生還不及你一眨眼的時間長度，但我們能打破自己的宿命，超越自身的極限，不斷開拓全新的天地，這一點，你們永遠無法企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