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是無情也動人

何欣恬

“若教解語應傾國，任是無情也動人”說的便是薛寶釵。如果說，黛玉這樣的女子是風露清愁的出水芙蓉，染不得人間煙火，她的美是純粹靈性的;那么寶釵，則是雍容華貴的牡丹，國色天香，端莊富麗。

初次遇見的寶釵，正值豆蔻年華。書中是這樣描寫的：“頭上挽著漆黑油光的[髟][贊]兒，蜜合色棉襖，玫瑰紫二色金銀鼠比肩褂，蔥黃綾棉裙，一色半新不舊，看去不覺奢華。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臉若銀盆，眼如水杏。罕言寡語，人謂藏愚;安分隨時，自云守拙。”她總是很家常的樣子，顯得宜家宜室。

寶釵是大觀園第一號通才。她對詩詞、繪畫、佛學、戲曲乃至女紅、中藥都有涉獵。難怪寶玉說：“姐姐博古通今，色色都知道。”賈母生日，她點了一出《魯智深醉鬧五臺山》，寶玉不耐煩這戲的熱鬧，她笑著提點他：“你白聽了這幾年戲，那里知道這出戲的好處，排場又好，詞藻更妙。”

不過，在寶釵看來，詩詞曲賦、琴棋書畫都只是小道，即“不以書字為事，只留心針黹家計”。對于寶釵來說，沒有什么比踏踏實實過日子更重要。紅學家曾這樣評價她：“她不做遙不可及的夢，不奢求生生死死的浪漫，不讓自己有太多的春恨秋悲，這樣的日子興許不夠詩意，但是誰能夠說，細水長流的安穩一定比不上轟轟烈烈的剎那。”

在讀者眼里，寶釵總是姐姐的形象，無時無刻不在意對方的感受和需要。她生辰之日，賈母問她愛吃什么，愛聽什么戲，她知賈母“喜看熱鬧戲文，愛吃甜爛之物”，便依著意思去說。邢岫煙寄人籬下，把棉衣當了，天冷時竟還穿著夾衣，寶釵見了，忙替她贖回冬衣。史湘云一時興起，要起詩社，卻沒想到自己本沒有請客的銀子。眾人不以為意，唯有寶釵注意到了她的難處，忙為她張羅了一席螃蟹宴。她符合我們對于姐姐的完美形象，溫柔、大度，春風化雨般的溫情和恰到好處的體貼。

“山中高士晶瑩雪”，只要寶釵一出場，劍拔弩張的氣氛就能為之緩解。曹雪芹把“敏”給了探春，把“時”卻留給了寶釵。所謂時者，即合乎時宜。黛玉給人的感覺是“一年三百六十日，風刀霜劍嚴相逼”，而寶釵卻如魚得水，游刃有余。她善于拿捏分寸，深諳一切規則。對賈府的明爭暗斗，總能保持一份超然淡泊，“不干己事不張口，一問搖頭三不知”。寶釵有她的驕傲，但她把這驕傲隱藏得很深。

黛玉的心是“絲綿蘸胭脂，洇得一塌糊涂”，而寶釵的心，如一張蠟紙，永遠暈不開一朵云彩一樣的淚痕。金釧投井，剛剛撈起的尸骨給不了她一絲震撼，她卻安慰王夫人金釧是失足落井。尤三姐與柳湘蓮轟轟烈烈的生死情事，她波瀾不驚，在她眼里，這還沒有請伙計吃飯重要。寶釵的世界，感情的水分太少，一點感觸也不多起，老成得讓人生畏。

“不離不棄，芳齡永繼。”“莫失莫忘，仙壽恒昌。”她聽從了長輩安排，嫁給了寶玉。寶釵怎會不知，這場婚姻，注定是悲劇。

有人這樣說她：“道是無情卻有情。她服冷香丸，居雪洞一般的屋舍，她極力不讓自己落入情海，免去歲月漂洗，卻還是嘗遍人情冷暖，看盡世間百態，卻只能在如水的時光里往來游走，死生由命。”

如此，我們才更能懂得她的柳絮詞：

白玉堂前春解舞，東風卷得均勻。蜂圍蝶陣亂紛紛。幾曾隨逝水，豈必委芳塵。

萬縷千絲終不改，任他隨聚隨分。韶華休笑本無根。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