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幸 張根明 高穎 白晶 常靜玲
腦卒中是造成中國壽命年損失的第一位病因[1-2], 其發病率在中國每年增加 8.7%[3]。西醫治療雖能改善神經缺損癥狀,但對于卒中伴隨的并發癥、后遺癥、睡眠、語言及情緒等方面無法兼顧治療,中醫藥治療中風病具有不受治療時間窗限制、受益人群廣泛等優勢。本病屬于中醫學“中風病”范疇,廣義中風病分為類中風和中風,風邪為其主要證候要素,中醫辨證論治理論指導下,本案例從風論治中風病療效較為顯著,報道如下。
患者,男,61歲,因“頭暈伴行走不穩40余天,言語謇澀35天”來診。現病史:2019年6月14日晨起時患者出現頭暈,平躺數分鐘后發現站立、行走不穩,需人攙扶,查頭顱CT未見出血,頸椎MRI考慮頸椎病,予止暈針等輸液治療頭暈未緩解。6月17日新增右側面部麻木癥狀,自行處理,諸癥狀未改善。6月19日患者頭暈加重,無法站立,伴右側口角歪斜,言語不利,無肢體力弱等癥狀,查頭顱MRI示:右側小腦、腦干梗死,期間出現意識不清入住ICU,治療后頭暈癥狀有改善但仍遺留行走不穩。7月26日力求系統診治收入院。中醫四診信息:得神,面色潮紅,右側額紋、鼻唇溝變淺,右側鼓腮漏氣,伸舌右偏,言語謇澀,語速緩慢,語音低沉,右側聽力下降,頭暈,改變體位后明顯,數分鐘后自行緩解,行走不穩,需拐杖輔助維持平衡,雙下肢乏力,右側面部麻木,雙下肢輕度水腫,納眠可,大便偏干,小便調。平素嗜食辛辣油膩,貪涼飲冷,生活作息不規律。舌象:舌暗紅,苔薄黃。脈象:脈弦細。既往史:高血壓、糖尿病、高脂血癥、頸椎病史。個人史:吸煙40余年,30支/日;飲酒40余年,每日40度白酒170 mL。家族史:父母均因腦血管病過世。神經系統查體:神清,言語不利,語速緩慢。雙眼可引出水平眼震,右側上頜支、下頜支淺感覺減退,右側鼓腮漏氣,右側額紋變淺,右側閉目無力,構音障礙,伸舌右偏,右側粗聽力減退。四肢深淺感覺未見明顯異常,四肢肌力Ⅴ級,四肢肌張力正常。右側指鼻試驗、跟膝脛試驗欠穩準,閉目難立征陽性。生理反射:雙側膝腱、跟腱反射減弱。左側巴賓斯基征、查多克征陽性。輔助檢查:生化:谷丙轉氨酶112.1 U/L,谷草轉氨酶51.3 U/L,總膽固醇2.80 mmol/L,甘油三酯1.23 mmol/L,高密度脂蛋白0.66 mmol/L。顱腦MRI+DWI:(1)右側小腦半球多發急性或亞急性腦梗塞灶可能;(2)雙側額頂葉、側腦室旁缺血、腔隙性梗塞灶;(3)輕度老年性改變(見圖1)。頭顱MRA:(1)右側大腦前動脈由前交通動脈供血;(2)左側椎動脈優勢供血(見圖2)。經顱多普勒超聲檢查:(1)右側椎動脈血流速度減慢;(2)基底動脈近端血流速度減慢。顱外血管多系統彩超:(1)雙側頸動脈硬化伴斑塊;(2)右鎖骨下動脈起始處斑塊。6分鐘步行試驗,步行距離:255 m,試驗中行走特點:走路偏斜;步基增寬;轉彎困難;轉彎時步幅減小。西醫診斷:腦梗死恢復期(椎基底動脈系統)。中醫診斷:中風病。辨證:風痰瘀阻絡證。中醫以中藥、針刺、康復及中醫水罐、穴位貼敷等特色療法治療。治法:化痰活血通絡。處方:清半夏10 g、炒白術10 g、天麻10 g、茯苓10 g、當歸20 g、陳皮10 g、澤瀉10 g、丹參30 g、膽南星6 g、石菖蒲10 g、郁金10 g、遠志10 g、瓜蔞30 g,3劑,水沖服,早晚分服。
上方服后3天,患者行走不穩較前稍有好轉,大便調,但因情緒波動,頭暈發作明顯,頭重,面色潮紅。舌暗紅,苔薄黃膩,脈弦滑。中藥以平肝息風,清熱活血為治法,增強息風潛陽之功效。處方:天麻10 g、鉤藤20 g、石決明15 g、黃芩10 g、炒梔子6 g、川牛膝20 g、生地黃20 g、茯神15 g、石菖蒲10 g、川芎10 g、炒枳殼10 g、赤芍10 g、丹參10 g,7劑,水沖服,早晚分服。
服藥1周后患者行走不穩較前有好轉,可獨自行走50米,平衡功能較前明顯好轉,頭暈改善,舌暗紅,苔薄微黃,脈沉細弦。以息風化痰,活血通絡為治法,處方:清半夏10 g、炒白術10 g、天麻10 g、茯苓10 g、當歸20 g、川芎10 g、桃仁10 g、紅花10 g、赤芍10 g、地龍10 g、炒蒺藜9 g、鉤藤10 g、川牛膝15 g、生杜仲10 g、生地黃10 g,7劑,水沖服,早晚分服。

注:A:彌散像;B:T2像。

圖2 患者入院后頭顱不同方位MRA檢測結果
回顧患者發病經過,癥狀從頭暈伴行走不穩,至新增右側口角歪斜、言語不利且有意識不清,來診以行走不穩伴頭暈為主癥,病程演變經歷了類中風—中風中臟腑—類中風的過程。患者老年男性,發作頭暈,以行走不穩為主要表現,言語不利,不伴有意識障礙,影像提示右側小腦有梗塞,符合中風病—類中風的范疇。平素口味偏辣,素日貪涼,常年飲酒,肝主升主動,喜條達,《素問·至真要大論篇》言:“諸風掉眩,皆屬于肝。”患者情志失調,肝木素旺,肝氣失于條達,肝陽上亢,陰不制陽而化風,風性善行而數變,風性主動,清竅受阻,風邪閉阻脈絡,故頭暈伴行走不穩,若痰濕困脾,久則脾虛,運化失司,氣為血之帥,血隨氣逆或氣虛血行不暢,則瘀阻脈絡,亦出現行走不利。脾主運化,喜燥惡濕,因患者飲食不節,痰濕內生;肝風攜中焦痰濕而上,阻于舌竅,故言語謇澀。舌暗紅,苔薄黃膩,脈弦滑,病位在腦,與脾、肝相關,病性屬本虛標實。縱觀基本病理因素為風,兼痰瘀互阻,證型從風痰阻絡到風陽上擾證,整個過程兼有氣虛血瘀之征象;故治法強調息風、活血化瘀。患者雖處恢復期,以標實證候為主,表現為風痰瘀阻絡,予化痰通絡息風活血為法。
本病例的特色在于對于中醫診斷及證型的思路。中醫自古代對中風的描述諸多,《金匱要略·中風歷節病脈證并治第五》曰“邪在于絡,肌膚不仁;邪在于經,即重不勝; 邪入于腑,即不識人;邪入于臟,舌即難言,口吐涎”,指出中風病中臟腑與中經絡的特點。王永炎院士將不以傳統中風病的五大癥狀為表現,以頭痛、眩暈、共濟失調、目歧視、精神障礙等為主要臨床表現的急性腦血管病歸類為類中風[4]。現學術界將真中風及類中風統一病名為“中風病”,類中風是中風病的二級診斷[5]。證候要素是證候的基本構成單位,是辨證的基本要素和關鍵,證名由證素相互組合而成[6]。因此, 中風病辨別證候要素及組合特征指導對臨床用藥具有重要意義。
范吉平教授:
本病例有關西醫的認識及癥狀比較清晰,中醫診斷和中醫認識是核心。對于真中風和類中風的鑒別要點,古今醫家們提出不同觀點。清代程國彭在《醫學心悟·類中風》中言“凡真中之證,必連經絡,多見歪斜偏廢之候,與類中之專氣致病者,自是不同”,提出肢體偏廢為鑒別真中風與類中風的要點。實際上王永炎院士繼承了程國彭的觀點,將不具備肢體癥狀的椎基底動脈系統的腦血管病稱作類中風。元代王履《醫經溯洄集·中風辨》提出“因于風者,真中風也,因于火、因于氣、因于濕者,類中風而非中風”,首次從病因角度提出真中風與類中風的區別。類中風包括六個病名:風痱、風癔(懿)、風痹、風眩、風呆、風癇。《千金要方》所言“四肢不收”“言語不利”“志無大亂”之風痱的病人,定為類中風痱。此病例有頭暈、行走不穩表現,中醫診斷類中風痱更合適;臨床中類中風病人若是只有頭暈,不伴有行走不穩,則應診斷類中風眩。其中風眩為本虛標實,以平肝息風、活血祛痰為主;風痱主病在肝腎,涉及心脾,治宜息風開竅、祛痰通絡、補益脾腎或肝腎[7]。
林安基教授:
本病例有兩點值得思考,第一點,通過患者病情演變的過程,中醫如何在臨床中判定無傳統中風五大主癥的卒中患者? 報道中提到的類中風在臨床診斷中是一種很好的判定手段,從而更早識別卒中,防止遺漏和延誤,以更好指導臨床診療;第二點,有關卒中患者證型的變化,中風和類中風均由風邪而動;風邪善行而說變,風性主動,固有頭暈、行走不穩等征象,風為百病之長,《臨證指南醫案》言:“蓋六氣之中,唯風能全兼五氣。”風、火、痰、瘀、氣虛、陰虛是常見證候要素;此患者兼夾有痰、瘀等征象;治法謹守病機,針對患者的疾病情況,予息風化痰、祛瘀通絡。中風病病機轉化迅速,需注意證候動態時空性特征,根據病情進展的不同時點,辨別出相應證候要素及其組合特征,指導臨床遣方用藥。
中風病基本病機為氣血逆亂直沖犯腦,腦脈痹阻或血溢腦脈之外。風邪為其主要證候要素,風邪致病起病急驟或病情數變,動搖不定,表現為頭暈目眩、行走不穩等特征。中醫辨證論治理論指導下,從風論治中風病療效較為顯著。通過對本文典型病例的剖析,醫者基于傳統思維,深入認識中風病類中風的不同之處,為中醫臨床盡早識別中風有更好的認識。對卒中的辨證需注重證候時空動態性的特點,為辨證施治提供了用藥指導,為中醫藥防治卒中提供新的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