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熒 王 寧
南京中醫藥大學,江蘇省南京市 210023
慢性唇炎屬中醫“唇風”范疇,其發病原因和機理現代醫學尚不明確,治療仍是臨床難題。本文通過對古代文獻收集和整理,及大量臨床經驗的總結,認為小兒慢性唇炎的病機為上焦之熱郁閉。治則為越而發之,同時兼顧小兒臟腑氣血未成特點,主用錢乙瀉黃散加減,在臨床中取得滿意療效。
唇炎是唇部一系列炎癥性疾病的總稱,西醫學將其分為慢性唇炎、腺性唇炎、光化性唇炎、肉芽腫性唇炎。其中慢性唇炎是一種慢性非特異性炎癥,臨床表現多樣,以干燥脫屑及滲出結痂為主,甚至因反復咬唇而造成唇部腫脹、化膿、潰爛,病情纏綿,于秋冬季節多見,好發于青少年,易影響容貌,導致患者的心理壓力增大。目前,唇炎的發病原因尚未清楚,主要認為與遺傳、微生物感染、日光的直接照射、接觸易過敏的物質、免疫系統調節失衡,以及局部理化刺激、精神因素等有關[1]。國內外在慢性唇炎的治療上主要使用糖皮質激素乳膏,沒有針對性、可長期使用的治療方案[2]。
慢性唇炎,相當于中醫“唇風”,由于本病易導致口唇腫脹、增厚,故有醫書稱為“驢嘴風”“魚口風”等。關于唇風病名,首次見于《外科正宗》卷四,曰:“唇風,陽明胃火上攻,其患下唇發癢作腫,破裂流水,不疼難愈。宜銅粉丸泡洗,內服六味地黃丸自愈。”其病因病機,《諸病源候論》中指出:“脾胃有熱,氣發于唇,而重被風邪,寒濕之氣搏于瘡,則微腫濕爛,或冷或熱,乍瘥乍發,積年累月,謂之唇緊,亦名沈唇[3]。”“脾開竅于口,其華在唇”,由于傷于乳食且小兒具有“脾常不足”的臟腑特點,脾胃虛弱則濕邪內生,脾之清陽不升,郁伏于內而生脾火;胃氣不降,則胃火內生,火郁伏于脾胃,謂之“脾胃伏火”。又因肺衛不足,衛外不固,且內火易招引外風,內外之邪合而引動內熱,循經上發于唇部。正如《瘡瘍全書》中所闡述道:“唇風皆由六氣、七情相感而成。”周繼剛認為口唇疾病與心脾關系最為密切,本病發病多與心火上炎、脾胃蘊熱及風熱之邪侵襲有關[4]。概而言之,唇風病位在上焦,結合小兒臟腑氣血特點,脾胃易被濕困、易生伏火;外感風邪,孔竅閉塞,熱無以透散,損傷陰液,上蒸發于口唇。因此小兒唇風治療原則為發于上焦之郁熱,應越而發之,兼清心脾之火,滋陰涼血。以錢乙瀉黃散為基礎方加減治療。
1.1 “火郁發之”的理論認識 “火郁發之”來源于《素問·六元正紀大論篇第七十一》,“郁”是指郁閉于內,不得外泄;“火郁”乃火熱被郁伏于內不得透發而形成的病理改變;“發”是指因勢利導,用宣散,透達的方法使郁閉的火邪向外發散。“郁者抑遏之謂,發者發越之意,即火熱之邪被郁遏于內,當發而越之,以返其本然之性。”這種向外發散的方法并不只是局限于發汗,張景岳形象地比喻為:“如開其窗、揭其被,皆謂之發。”如治療溫病時用透熱轉氣法,陽郁厥逆之四逆散皆為火郁發之法的應用。費伯雄云:“凡郁病必先氣病,氣得流通,何郁之有。”因此發散郁火之時兼疏調氣機,氣行則火不自聚。趙紹琴也曾說:“治火郁,要想法抖落開,郁結一解,其熱自散。”這句話形象體現火郁證的治療特點:發散與理氣。
本病案中的脾胃伏火屬于郁火,不同于陽明實火。因此不可用苦寒清熱藥,當順其本性而疏散之。譬如堆積之麥垛,久之其內腐熱,此時若一味澆注冰水,則其內霉腐、積熱更甚,應挑散晾曬,則霉腐可去[5]。
1.2 “瀉黃散”與“錢乙瀉黃散”類比 瀉黃散又名瀉脾散,是由北宋“兒科之圣”錢乙所創立, 首載于《小兒藥證直訣》, 錢氏云:“脾臟微熱,令舌脈微緊,時時舒舌。”《醫方考》云:“脾家伏火,唇口干燥者,瀉黃散主之。”方中重用防風,火郁發之——疏散脾經伏火為君, 輔以甘草解毒和中, 藿香芳香化濕;佐以少量石膏、梔子清瀉脾胃之火;清散并用,升降結合,是后世治療脾胃伏火的基本方。但明代著名兒科醫家萬全提出:小兒“陽常有余”“脾常不足”,因先天稟賦不足、后天飲食失宜均可導致小兒“脾不足”,則水谷運化失常,濕邪內阻,而小兒“陽有余”致濕邪易從熱化, 濕遏熱伏, 伏邪化火, 加重脾中伏火。且雖然方中石膏、梔子雖然量少,但小兒五臟六腑成而未全,全而未壯,苦寒直折之藥易敗胃,導致腹瀉,“邪之所湊,其氣必虛”,使原本在表之邪入里。因此明代王肯堂《證治準繩》在瀉黃散的基礎上修改原方而成錢乙瀉黃散,去除石膏、梔子之苦寒藥而重在運用火郁發之法,以治療脾胃郁火。方用升麻、白芷散胃經風熱,防風祛風而散脾火,為君;臣以黃芩瀉中上二焦之熱,枳殼行中上二焦之氣,石斛清熱養胃,甘草和中;佐以半夏、生姜調和胃氣。這二方中都蘊含火郁發之的思想,不同的是錢乙瀉黃散除去苦寒藥,重在發散,兼養陰清熱。
患兒女,10歲,于2017年2月25日首診。主訴:唇部流膿1年余。現病史:患兒1年余前起病,頦下唇部皮膚干燥開裂,色紅,結痂伴蛻皮,癢甚,流膿;曾外用各種膏藥(具體不詳)未效。患兒易過敏體質(牛奶、雞蛋類),鼻炎反復發作,心律不齊,舌紅苔薄。診斷:西醫臨床診斷:唇炎;中醫臨床診斷:唇風(脾胃伏火)。方藥:黃芩10g、白芷8g、荊芥10g、防風10g、浙貝母10g、百合10g、麥冬10g、生地黃10g、土茯苓10g、車前子10g、蛇床子10g、地膚子10g、白鮮皮10g、金銀花10g、連翹10g、黃連6g、生白術10g、生甘草6g。方義:火郁發之,滋肺陰,潤膚燥,清熱利濕,解毒涼血。
2.1 診治思路 該患兒病位在上焦,邪在肺衛,熱毒灼傷肺陰,肺金不足,衛外不固,熱毒不散,唇風遷延不愈。唇為脾之外候,唇紅發干是為脾有伏火,脾失健運,津液無法上承致口唇濡養失宜則干燥開裂,濕聚脾胃致伏火不消則反復發作。癢甚責之于脾胃伏火上蒸與風邪不散。同時心為脾之母,心火亢盛易下移子臟,導致心脾積熱,發于口唇。正如《口齒類要》中論述道:脾之榮在唇……若唇情動火傷血,或因心火傳授脾經,或因濃味積熱傷脾。由此可見患兒有心律不齊也并非偶然。患兒對牛奶、雞蛋等高蛋白類食物過敏說明脾胃運化之力不足。
治療邪在衛分證者,常運用汗法,遵從《素問·陰陽應象大論篇》:“其有邪者,漬形以為汗,其在皮者,汗而發之”的原則,但汗法之本在于宣通肺衛,調暢肌表,透邪外出,而不是僅僅是指辛溫發汗發散之意。因此火郁發之并不拘泥于外感寒熱病,需將邪從肺衛驅除皆可用之。治則主要為疏散風熱、滋陰降火,輔以清熱解毒利濕。
2.2 方藥分析 方中君藥白芷、荊芥、防風宣發肺衛,均為風藥。脾胃伏火發于上焦,應越而發之,用藥性輕靈以發散熱邪,此為本方的核心思路,配伍黃芩清上焦之熱。臣以浙貝母清肺熱,配伍百合、麥冬、生地滋陰涼血降火。佐土茯苓、蛇床子、地膚子、白鮮皮,皆為常用的祛風止癢、解毒利濕藥,配伍車前子清熱利濕,使濕去熱消。金銀花、連翹清熱解毒、疏散肺之風熱,在仙方活命飲中用大量銀花、連翹為君,治療癰瘍腫毒初起,亦是取其辛涼疏散之義。“諸瘡痛癢,皆屬于心”,因此黃連的作用有二,一是因為患兒心律不齊,再結合唇紅而干,是心脾積熱所致,用少量黃連稍清心脾之熱;二是清中焦之火,但不可用量大,苦則降瀉,易引邪入里。生白術健脾燥濕,恢復脾胃升降,使中焦氣機調暢,進一步宣散伏火,生甘草調和諸藥。本方重點在于用輕靈之風藥疏散發于口唇之脾胃伏火,清宣郁火,可避免直折火勢之苦寒藥損傷患兒脾胃,再佐以健脾燥濕利水,滋陰以固肺衛。
3月11日復診:患處結痂,蛻皮減少,已不流膿,時有心律不齊,上方改黃連8g,土茯苓12g。見圖1。3月25日復診:范圍縮小,口唇皮膚較上周好轉,上方。見圖2。4月8日復診:好轉,蛻皮明顯減少,上方。見圖3。4月22日復診:好轉,只余少許結痂,上方。見圖4。5月6日復診:好轉,已無明顯蛻皮及瘙癢,隨訪。見圖5。9月23日復診:近3個月來未見復發,服藥鞏固一次后隨訪。
脾有火,不可苦寒,苦寒則傷脾胃,幼童更甚。火曰炎上,患兒唇紅膚干燥流膿是脾有伏火,應區別于單純胃火之牙齦紅腫且口有異味。脾有火也應分虛實,小兒為純陽之體,多為實火。

圖1 3月11日復診

圖2 3月25日復診

圖3 4月8日復診

圖4 4月22日復診

圖5 5月6日復診
用苦寒,當陽明有實熱,若熱不甚,則應清而非瀉。若邪熱在太陽衛分,當散而發之;《傷寒論》第184條指出:“陽明居中主土也。萬物所歸,無所復傳”,陽明經多氣多血,若有陽明腑實則當苦寒直折以瀉火。
三焦熱邪,各有其路,皆歸其途,變則迫血妄行。上焦有熱,越而發之。中焦有熱,清而和之。下焦有熱,通而瀉之。一般情況下,上焦實熱多在衛氣分,中焦實熱多在氣營分,下焦實熱多在營血分。
唇風主要是由脾胃積熱,肺衛外不固,內外合邪,循經熏灼口唇所致,病久耗氣傷陰。用火郁發之法疏散脾胃伏火,兼以清熱利濕,養陰涼血。治療小兒疾病不可苦寒直折,其在上焦之邪,則因勢利導,發散而解。總結來看,方中治療小兒唇風的藥物可分為四類:一是疏散風熱類,二是清熱解毒類,三是健脾化濕類,四是滋陰潤燥類。具體運用因人而異,如癢甚則疏散風熱, 疼甚則清熱解毒, 唇腫流汁則化濕運脾, 干裂出血蛻皮脫屑則滋陰潤燥,根據感邪程度及種類的不同而調整用藥。
中醫治療唇風與西醫相比有一定優勢,通過辨證論治,減少不良反應。因小兒臟腑嬌嫩,形氣未充,使邪去而不傷正。因本病容易復發,通過中藥調理,達到陰平陽秘,減少復發,安全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