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玚
2020年6月20日、21日,一對“反義詞戲”—《真相》與《謊言》中文版回歸上海話劇藝術中心的舞臺。兩部劇擁有同樣的演員組合、同樣的角色姓名,甚至同樣的舞臺布景。在劇情方面,兩部劇講述的也都是夫妻間的情感故事,但討論的內容卻不盡相同:《真相》討論的是,你所知道的真相其實都是謊言;《謊言》討論的是,你認為的謊言其實就是真相。
在《真相》中,愛麗絲與丈夫保羅最好的朋友米歇爾有了婚外情,心懷愧疚的她決定向保羅坦白,卻發現保羅一直在出軌米歇爾的妻子勞倫斯。《謊言》中的角色關系與《真相》如出一轍,但故事的展開方式卻完全不同。《真相》的情節推動,靠的是一個個謊言被揭穿;而《謊言》中,面對出軌的事實,主人公一味地用謊言來掩蓋真相,彼此試探。兩部劇在人物關系上一體兩面,在情節和結構上產生互文,營造出精彩絕倫的戲劇效果。
兩部劇的文本都來自法國劇作家弗洛里安·澤勒,兩部劇本構思巧妙,深刻和輕松并存。制作“反義詞戲”是澤勒的一大特點,其作品《父親》和《母親》就曾經在法國劇團同時上演。法國媒體形容他的寫作風格與20世紀90年代法國編劇雅絲米娜·雷札一脈相承,而雅絲米娜·雷札的作品正是以連續的反轉、幽默的對白和悲劇性的故事內核見長。
我很喜歡澤勒作品的一個原因是,在他的作品中,人物很少在臺上獨處,雖然法式喜劇那種一束定點光讓主角盡訴衷腸的設計也不失浪漫,但作為譯制劇演出的時候,這種設計就難免顯得造作。在《真相》和《謊言》中,人物的“感受”和“想法”幾乎不曾被直接呈現,取而代之的,是海量的對話和細節:在《謊言》中,對即將到來的晚餐,愛麗絲沒有直接表達內心的糾結和憤怒,但你確實能看到她心不在焉地錯過了保羅的好幾輪提問,還編造了兩個離譜的借口表示自己不愿赴約;在《真相》中,你看不到米歇爾被老婆質疑時的慌張,但你能看到本來要開酒的他突然惱羞成怒地大喊大叫,情急之下甚至抱著酒瓶、蓋上被子裝睡。
兩部劇的劇情說穿了無非是出軌、隱瞞、拆穿和對質,但就算已知曉每一處情節,你也不會感覺無聊。因為在兩部劇中,角色以對話的方式營造出的情感沖突,能夠給觀眾帶來強烈的感官刺激。
依賴對話構建人物的好處不僅僅是真實,更給二次創作留足了空間。兩部劇皆由上海話劇藝術中心資深導演田水執導。田水導演善于調整演員的表演狀態,挖掘角色的潛臺詞。一般來講,譯制劇本中很容易出現意味不明的語句,而在這兩部劇中,這個問題都被有效地化解了,演員的每一個言外之意都是明確的,能做到這點非常難得。


更為精彩的是,本次上海話劇藝術中心采用了“套演”的模式,有幾天的演出安排是上午演《真相》,下午演《謊言》。對演員來講,同一天連演兩部劇,有種演連本戲的感覺;而對觀眾來說,同一天連看兩部劇情既有關聯又有區別的劇,恍若置身夢境。
在制作層面,兩個劇組共用了一個舞臺。舞臺上被切成三等分的圓形轉臺構成了兩部戲的所有場景,只需更換道具,就可以實現時間和空間的切換。劇中的圓形轉臺兼具實用性和審美趣味,不僅可以實現場景轉換的基礎操作,更妙的是,在場景轉換的同時,能夠快速地實現角色的身份轉換。比如《真相》中第一幕轉第二幕時,米歇爾從情人的臥室出來,舞臺轉動,他披上睡袍,在觀眾的注視下開門走進自家的臥室,坦然地坐在床上和老婆講述自己工作的艱辛,這種場景轉換帶來的戲劇沖突比故事本身更為強烈。
燈光方面,兩部劇中大部分的傳統舞臺燈光都被換成了室內照明燈,光源被直接安裝在天花板上。這種調整營造出一種日常化的生活氛圍,避免了刻意營造生活空間的生硬感,從隔壁房間透出的背光也有一種真實感,使整部戲更具生活氣息。
《真相》與《謊言》為觀眾呈現了親密關系中的美好與不堪。比起去分辨是誰說了謊,誰又是過錯方,作品的真正意義在于能夠吸引觀眾去思考現實生活中的親密關系。正如劇中保羅所說,“生活是矛盾的、復雜的,但每個人都在盡力做到最好”。面對錯綜復雜的情感,我們終于明白,在愛情中,既沒有完全的真相,也不會全是謊言,真相與謊言其實是并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