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難想象如果一個人不愛自己的家——這個“家”是廣義的家,他怎么能愛國。所以我最近提到這樣一個觀點:如果要愛國先從愛自己的家人,愛鄰居開始愛起,這是實實在在的愛國,然后拓展到愛世界。
今天中國的民族主義很強烈,網絡上有各種各樣的小粉紅,愛國調子唱得很高。但我比較欣賞的是網絡上的一句話:愛國很容易,但愛自己的鄰居很難。如果我們住在一個小區里,不愿意搭理自己的鄰居,他姓什么,家里幾口人,恐怕我們一輩子都不知道。所以會有一些社會新聞,一個老人在家里過世了,半個月后尸臭味出來了其他人才知道。這在傳統村莊里很難想像,但是今天人與人之間變得很陌生。所以愛國,可以先從身邊愛起,如果有余力再擴張開來,然后再來愛這個“國”。愛國不是抽象的,不是“身許國家”就是愛國。身體和靈魂怎么二分?我們很難想象。所以我想“家”和“國”是無法分離的,中國的傳統儒家就從自我開始,然后放大到家,再放大到國,再天下。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有它的道理所在。
儒家想的不僅是國家,更多地考慮的是人類,從來不是從狹隘的一個民族角度來思考倫理大問題。世界當然沒有這么小,要更大,傳統天下觀念轉化為世界主義的觀念。那么,國家和天下是什么關系?我在《家國天下》這本書中專門有一篇文章分析五四,五四是一場愛國主義運動,我特別指出的是五四不是一場簡單的愛國主義運動,而是一場有世界主義背景、有世界主義關懷的愛國運動。1919年5月,北大的學生傅斯年、羅家倫等人聽聞巴黎和會上政府要簽訂條約,將山東、青島的權益轉讓給日本,他們憤怒了。憤怒不僅是由于中國的權益受到侵犯,還因為這違背世界公理。當時的世界公理,今天叫普世文明,是各國遵守的普遍法則、價值。
我們今天捍衛國家利益,要學會用國際社會聽得懂的文明語言來告訴全世界。一個最高層次的愛國是有世界主義情懷的,用普世文明來為自己的國家利益辯護。同時,也要用人類的價值來檢驗自己的國家利益,是否合乎普世文明。這是我所要強調的愛國和愛世界的關系。
很多年前香港拍的杰出華人系列電視節目,有一期采訪余英時先生。余先生對中國的文化和情感幾乎鮮有人能夠超乎他之上,他的生活世界環繞的都是關于中國傳統社會與文化,有時也觸及對當下中國的思考。余先生中年以后基本上只用中文寫作,因為他想影響華人世界。當時采訪者問他,你對中國有這么深切的感情,對中國文化、傳統、當下,有這么強烈的關心,為什么這四十年來再未回歸故土?余先生回答,“二戰”時德國作家托馬斯·曼,因為納粹迫害猶太人,逃亡美國。“二戰”結束后,當時也有人問托馬斯·曼為什么不回德國。因為“二戰”結束后,托馬斯·曼幾乎成為德國的精神象征,德國政府特別希望他回去。而他說了一句話,我在哪里,哪里就是德國。余先生套用了這句話,我在哪里,中國文化就在哪里。
其實中國有政治的中國,有地域的中國,還有文化的中國。余先生所關心的中國,展現的中國,是文化的中國,它其實是超越于民族國家的疆域之上的。
對于國家的情感、認同,也許有理性、有反思,才是段位更高的愛。簡單的每天唱國歌,或許只是一種符號化,甚至是帶有愛國表演的方式,這種愛國者可能很容易變成愛國賊。
德國古典思想家赫爾德有一句名言:鄉愁是一種最高貴的痛苦。一個沒有鄉愁的人在我看來是一個沒有心肝的人。如果一個老師9月份去哈佛大學訪學,哈佛中國人太多了,每天有無數場和中國有關的講座和討論,他并沒有被連根拔起的感受。但如果他是去美國南方某個小州,一個中國人都見不到,那時候恐怕感受會不同。哪怕是一個世界公民,恐怕骨子里依然有家國。年輕的時候闖天下沒有這個感受,越是年紀大了,恐怕這種感受越強烈。
心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同時,當知道世界有多大的時候,其實內心對身邊的人、事物都會產生溫情和敬意。很難想象一個睚眥必報、斤斤計較,經常與鄰居吵架的人會對家人有溫情和敬意。
如何處理個人和家國的關系,我認為是“以出世的精神入世,以入世的精神出世”。在我看來,它恰恰反映了個人與家國天下的雙重性質。當我們入世,實踐我們情懷的時候,切莫抱有一種功利之心,要以一種出世的態度、超然的態度入世。不問收獲只為耕耘,這是一種理想主義的姿態,而不是功利主義的,然后我們才可以抵擋住各種各樣的誘惑。我們看到了太多的人,一開始是有情懷的,入世以后慢慢變了,這就是因為缺乏一種出世的精神來入世。
“以入世的精神出世”,其實今天很多人從某種意義上講都是比較出世的,以某種超然的姿態在做自己的工作,過自己的生活。我們和這個世界保持著一段距離,甚至有一種隔離感。但即便如此,你出世了,依然要有一種悲憫的情懷,不能變得冷酷或者無情,要用入世的悲憫情懷來平衡你的出世,讓自己顯得更有人情味。沒有情懷的人是冷漠的,但是情感太激烈的人,不懂節制的人,自以為在救世,最后往往是誤國。所以入世和出世之間,家國天下的情懷和保持自己個人自由的心靈之間需要一種張力和平衡。
文本解讀:山東省高密一中 潘紅英
何謂愛國?愛國,看似闊大無邊,高大神圣。其實,它可以落實到具體的層面上操作。徐紀霖先生給出了非常接地氣的答案:愛國,可以從愛自己的家人,愛鄰居開始愛起,再擴展到愛世界。讓“愛國”不是霧里看花,空洞無物,而是具體可感。有一種恍然大悟之感覺,原來,愛國可以這樣簡單做。一層一層地升格,這契合了儒家提倡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理念。
更進一層說,對國家的情感、認同,有理性、反思,才是更高段位的愛。即是說,你要有真正的思考,不隨波逐流,要植入內心世界,與梁曉聲先生所言“根植于內心的自覺”,這樣才能得以有效化為行動。同時,愛國的層面可以擴大化,要有世界主義情懷。余時英先生的行為給了很好的佐證。他說,我在哪里,中國文化就在哪里。愛國,不是拘囿于一個框定的地理范圍。它可以超越于民族國家疆域之上的。所以,喊幾句愛國口號,唱幾首愛國歌曲,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愛國。
那么如何處理個人和家國的關系?那就是“以出世的精神入世,以入世的精神出世”的態度。具體地說,要有“只為收獲不問耕耘”的姿態,要有悲憫情懷。即在家國天下的情懷和保持自己個人自由的心靈之間需要一種張力和平衡。
愿你我做一個真正的愛國人!
學生運用示例一
愛國,不是去愛一個詞,一堆空洞的筆畫,而是家與天下兼愛。再看“某道長直播給美國人民燒冥幣”一事,不少人在評論區拍手叫好,為世界疫情憂心忡忡的評論卻被圍攻,扣上了“崇洋媚外”的帽子。難道這算得上愛國嗎?——當然不是!愛國,你就不能從一個狹隘的民族角度來思考這個問題。從國的格局再放大一下,就是世界。想要在世界上樹立中國權威,維護中國利益,就不能帶著有色眼鏡,跳梁小丑一般地做博人眼球甚至抹黑國家的事。
那么,到底如何做呢?大概就是“以出世的精神入世,以入世的精神出世”。當我們入世時,切莫抱著功利之心,要以一種超然出世的態度入世,不問收獲,但問耕耘。而后半句說的是,縱使我們出世了,以超然的姿態去做自己的工作,也不要與這個世界有隔閡感,依然要有一種悲憫的情懷,心里依然要懷有這個天下。既不能出世過于冷漠的人,也不能入世做一個情感過于激烈的人,而是去尋求一個在家國天下的情懷和保持個人心靈自由之間的平衡。
——山東省高密一中 李文惠《談家國天下》
學生運用示例二
何為家?家是停泊的港灣與休憩之地,是人本性中愛與溫情長存之地;何為國?國是民族精神的寫照與縮影。正如中國人骨子里的硬氣,和氣鑄就了當今世界舞臺上負責任勇擔當的大國;而天下即為家家國國匯聚成的滔滔大河,就像許紀霖所說:如果愛國先從愛家人,愛鄰居做起,這是實在愛國,然后拓展到愛世界。家、國、天下,無家亦無國,無國何以成天下?
愛國要實實在在,要學會理性與反思,國學大師南懷謹說: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亡國都不可怕,最可怕的是將自己根本文化亡掉了,這就會淪為萬劫不復,永遠不會翻身。愛國要實實在在地愛,就要愛到骨子里,愛在文化層面。
世界不依賴任何人,卻又離不開每一個國家,每一個小家,每個人。正如文章中“以出世的精神入世,以入世的精神出世”,出世正是以淡泊之心看淡生活,而入世則是以悲憫情懷熱愛關心生活,國家需要我們,世界更是如此。
——山東省高密一中? 倪若菲《為家國立天下》
(編輯:于智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