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媽在我這樣的年紀時

連城

我讀初二的時候，我媽經表姐介紹得到了一份工作，就是去她們公司當煮飯阿姨。可想而知，這份工作的酬勞并不怎么高，但對于全職在家帶孩子、操勞家務十余年，且沒有任何在外工作經驗的媽媽來說，這算一份可以勝任的工作。當時家里有三個孩子讀書，開銷特別大，思來想去，我媽同意了。

這是我媽跟我爸結婚近二十年來第一次到外地工作。我們兄妹三個都覺得我們要成為“留守兒童”，要開始適應沒有老媽煮飯的日子，做好準備過自力更生的“留守”生活了。萬萬沒想到，僅僅七天，我媽從外地回來了。

從表姐公司回來后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媽總有些悶悶不樂。我本以為我媽是舍不得我們兄妹三個沒人照顧，才辭掉工作回家的。后來，表姐打電話來詢問我媽有沒有平安到家時，我才從她們的通話中知道事情的原委。

表姐所在的公司是個規模很小的公司，所以我媽的工作就是管好十來個人的飯菜，并不算繁重。而且他們煮飯的地方，是辦公區配套的一個小廚房里，環境干凈整潔。我媽對這份工作感到挺滿意的，決心留在那里用心做。

休整了兩天后，我媽正式“上班”，買菜做飯。但是當她來到公司的小廚房挽起袖子開始干活的時候，頓時就傻眼了——因為她找不到爐灶開火的地方，也不會用廚房里的微波爐和烤箱。

我的老家，是一個偏遠地區的小鎮，我讀初中時，我們一家住在鄉下，那時人們的生活水平并不高，家家戶戶做飯用的都是普通的煤氣灶，抑或是自家砌的灶臺。在這之前，像天然氣灶這些，我媽見都沒見過，更別說使用它。據說當天表姐教了我媽很久，我媽才學會使用天然氣灶，但是炒菜的時候她不知道油煙機在哪開，弄得滿屋子的油煙味。

才第一天上班，我媽就鬧了一個笑話，也讓表姐丟了臉面。七天后，我媽實在適應不了那份工作，她自己也覺得丟人，就收拾行李辭工回家了。

這件事后來不知怎么就在我們那一帶傳開了，鄉里鄉親聚會聊天的時候時常拿這件事來揶揄我媽。在他們眼里，我媽這種人真的是笨到家了，學什么都特別費勁，且對新事物的接受能力也很低下。

幾年后，家里的生活條件有了好轉，也陸續添置了一些稍微高檔一點兒的家具電器。但是這么多年過去了，我媽除了洗衣機和冰箱用得順溜一點之外，烤箱什么的，她都還是不太會用。因此我常常在課余飯后接到我媽的“求助”電話，問我家里的某個電器怎么使用。

我往往在電話的這頭說得口干舌燥，她在電話的那頭聽得一頭霧水。盡管我已經盡可能解說得詳細，但她在實際操作的過程中依然狀況百出。她對這些新型的家電總帶著一種抗拒心理，總是不確定地反復問我：“這樣行不行的？會不會爆炸啊？”

在這一方面，我媽真的是個麻煩且差勁的學生。偶爾我在失去耐心的時候，不由得氣急敗壞地對她埋怨道：“媽，你怎么這么笨？怎么教都教不會啊！”往往這時，我媽就嘆一口氣來一句：“人老了，記性差，沒辦法。”把我堵得心里直犯嘀咕：還好，你是我親媽。

哎！

想起前兩年我換了一部新手機，之前用舊的那臺智能手機我一直想給我媽用，順便教教她用微信什么的。可惜在我們這些年輕人眼里再簡單不過的東西，一旦擺在我媽面前，就如同無字天書一樣難懂。所以，直到現在我媽用的都是功能單一的老人機。自然，她也不會用二維碼收付款，無論去哪里買東西，都還是用現金。

我時常有一種錯覺，覺得她是生活在遠古的山頂洞人，守著日出與月落過日子，與這個科技迅猛發展的時代格格不入。

前段日子，我和我媽一起逛我們小鎮新開的超市。跟她一起乘坐電梯時，我發現她的手一直抓得緊緊的，我以為她是身體不舒服，就問她怎么了。她尷尬地對我笑了一笑，說：“害怕坐這個玩意兒，總感覺很危險。”

我一下子愣住了，隨后內心涌上了一股很復雜的情緒。

我很少在我媽嘴里聽到過“害怕”這個詞。記憶中我媽從來都是天不怕地不怕，仿佛天底下沒有難倒她的事，就像超人一樣。但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她不再是無所不能的超人了。

或許媽媽本來就不是超人，只是為了我們，把自己變成了超人。我們長大了，超人就變老了。那么，變老的超人，也曾經有過青春，有過十幾歲朝氣蓬勃的光陰，那么他們年輕的時候，是什么樣子的呢？他們在我這樣的年紀時，在做什么？過著怎樣的生活？

閑暇時聽到爸媽談論他們過去的歲月，我在他們的只言片語中，拼湊出一幅完整的畫面。爸媽在我這樣的年紀時，他們也是他們那個年代思維活躍且朝氣蓬勃的青年，他們什么都玩兒得精通，自行車也騎得飛快;那時的他們穿著他們那個年代最時髦的白襯衣、小紅襖，和一群玩兒得來的朋友勾肩搭背、肆無忌憚地走在大街上，一路走一路哼唱著他們那個年代最流行的歌，任笑聲歌聲肆意飄揚在燈火迷醉的夜空之上。

其實現在的我們，在與他們相似的年紀時，并沒有什么不同，我們也追著我們這一代人的偶像，玩兒著我們這一代人流行的高科技電子產品。將來的我們，到了他們這個年紀的時候，也與他們別無二致。

我們也會失去年輕的面龐，會變笨、變膽小，變得嘮嘮叨叨。

那個時候的我們，或許已經成為一批熊孩子的爸爸媽媽。我只希望到了我的孩子跟我這樣大的年紀，當我面對一些更加新奇的玩意兒不知所措時，那個調皮的小屁孩不會嫌棄地對我說：“媽，你真笨，連這個都不會！”

編輯/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