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 要]中國文學理論批評史是一個歷史悠久而又充滿生機與活力的學科。周興陸的《中國文論通史》,突出體現三方面的特征:一是獨特的學術個性與寫作追求,二是鮮明的持論與深邃的洞見,三是廣大而綿密的通貫功夫。它突破古代文論與現代文論相分割的限制,對文論演變歷程作出古今通貫式的探究,闡釋其發生、發展、衍化與新生,追溯幾千年文學理論批評的內在聯系,這對不斷認識與深化中國文論歷史發展流程有著重要的啟示意義。
[關鍵詞]中國文論通史;學術個性凸顯;古今貫通之求
中國文學理論批評史是一個歷史悠久而又充滿生機與活力的學科。自上世紀20年代以來,陳中凡、郭紹虞、朱東潤、方孝岳、羅根澤、劉大杰、黃海章、王運熙、顧易生、羅宗強、張少康、黃霖等前輩學者,為中國文學理論批評史學科的創建與開拓貢獻出諸多心力,中國文學理論批評史也由此成為一門“顯學”。它對于促進人們對中國古代文學活動的認識,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發揮著巨大的作用。在新的歷史條件下,如何將中國文學理論批評史“接著說”下去,如何不斷促進中國文論史研究的推陳出新,這是擺在每個研究者面前的一個嶄新課題,也是新世紀中國文論史研究同仁們不得不認真面對與思考的重大問題。[1]在這方面,周興陸教授新近推出的《中國文論通史》一書,為我們思考上述問題作出可貴的探索,對不斷認識與深化中國文論歷史發展流程有著重要的啟示意義。
一、獨特的學術個性與寫作追求
周著的一個顯著特色便是獨特的學術個性與寫作追求。作者在“后記”中曾坦言:“我是研究中國文學批評史的,思想性、個性化的中國文學批評史是我的目標。”[2]正因此,個性化寫作成為作者撰著本書的首要特色。
這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是在章節的擬目與安排上,二是在對具體內容的敘論之中。在第一個方面,作者打破了單純以時間先后為序、以單個文論家為支點的敘論傳統,而是抓住不同歷史時期重要的文論概念與命題加以論說,鮮明地顯示出“貫穿主線,串聯珍珠”的特征。如在第一編“文學理論批評的源頭”中,作者從“儒家文學理論批評的奠基”“老、莊思想的文論啟悟”“文人精神與‘騷怨傳統”三大方面加以展開,充分體現出重視儒、道、騷三大文化傳統對中國文論的奠基作用與開悟價值的認識。這之中,如在論說“老、莊思想的文論啟悟”一章中,作者便扣住“有與無”“道與言”“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天籟”“道法自然”“萬物與我為一”“道與技”“玄覽與游心”等原創性命題加以論說,將道家思想與我國傳統文論命題的內在生成關系予以切實的闡明。二是在對具體文學理論批評內容的論說之中,作者大致遵循略遠詳近的撰著原則。全書四大編內容,第一編包括三章,主要論說先秦兩漢時期的文論;第二編包括兩章,主要論說魏晉南北朝時期的文論;第三編包括五章,主要論說唐代至清代的文論;第四編包括兩章,主要論說晚清至新中國成立時期的文論。作者比較注重對“中古”時期以來,尤其是近世文論歷史發展與轉型新變的論說,顯示出努力闡說與重點開掘中國文論古今演變論題之深層用意,其獨特的學術個性與寫作追求由此可見一斑。三是在對每一小節內容的論說之中,作者都采取開門見山、直入主題的方式,不枝蔓,不拖泥帶水,顯示出干脆利落的論說風格及寫作特色。
二、鮮明的持論與深邃的洞見
周著的第二個顯著特色是鮮明的持論與深邃的洞見。作者從上世紀90年代中期即從事中國文學理論批評史的學習與研究,前后歷二十多年。在撰著本書之前,他出版了不少重要的研究著作,如《吳敬梓詩說研究》《漁洋精華錄匯評》《詩歌評點與理論研究》《中國分體文學學史·詩學卷》《〈文心雕龍〉精讀》等等;發表了一系列重要的學術成果,如《走向學科獨立的中國文學批評史》《古代文論現代化之審思》《傳統詩學演化的內在動力》《胡懷琛的“新派詩”理論》《劉勰“文德”論新探》《“文筆論”之重釋與近現代純雜文學論》《文道關系論之古今演變》《“非戰”論與現代杜詩學》等等。作者對于中國文學理論批評發展歷史與邏輯建構有著獨特的持論,他將這些認識體悟與研究心得都融入到具體的論說之中,顯示出獨特新穎而深邃入理的識見。
如在“導論”部分中,作者提出:“我們大體上可以把中國古代文學理論觀念的演進歸納為兩種基本模式——再生模式和嫁接模式。前者是指從早期哲學文化觀念里的‘原理論‘原觀念,為適應新的社會和文學發展要求而逐步引申、演化的理論觀念,……后者是指外來文化的引入,刺激本土文論的新變和本土文化對外來文論思想的改造吸收;……這兩種模式的相互交融、相互促動,推進了古代文學理論的發展演變。”[2]又云:“任何一種釋義都是意義的增值,從這個角度說,中國文學批評史和古代文論研究,本身就是傳統文論的現代發展,傳統文論以其原生態是無法進入現代生活的,必須通過這種闡釋,在意義的增減、調配中實現現代轉換。”[2]還如,針對徑直以純文學和雜文學來解釋“文”與“筆”之分的論斷,作者認為:“其實,純文學、雜文學與六朝時期的‘文筆論,幾乎可以說風馬牛不相及。六朝時期,雖然詩賦地位有所上升,對文章自身的聲律、辭采之美更為重視,但是并沒有明確地分別文章的實用性和非實用性。……說純文學觀念已經出現于六朝時期,不過是一種理論的誤讀。但,正是因為這種創造性的理論誤讀,使得外來的純文學觀念與我國固有的文藝思想相結合,促使我國傳統的文藝思想實現現代性轉化,融入現代理論中去。理論闡釋總是不斷地在還原和創造之間徘徊。新思想的成長須要通過對舊理論的創造性闡釋和轉化來確立根基,當創造性闡釋走到一定限度時又須做出真實性的還原以避免闡釋過度。”[2]這樣充滿思辨、富于辯證性的論說,在全書中實屬不少,甚給人以深層次的開悟與啟發。
再如,在第三編“分體文學理論批評的發展”之“文與道”一節中,作者認為,傳統的“文道論”,是指“文章”與道的關系,而非近人所謂的“文學”,文道關系主要有“明道”“載道”“害道”三種形態。理學與心學對創作主體有不同的規定,前者主張以道理、學力把控才氣;后者重視作家的本色,強調作者的超然自得。文道分離論一直忽隱忽現,至晚清逐漸匯聚成一股重要的力量,與近代“純文學”論融匯,導致傳統“文以載道”論的解體,但它并沒有消失,而是被不斷重釋,“文以載道”在現代文學批評史上依然存在。但“文以載道”原本所具有的重道輕文色彩弱化了,現代的“文以載道”論并沒有放棄文學的本位立場。這是對傳統文論觀念的新闡發,是傳統文論在近現代的新發展。作者概括道:“代‘文以載道而起的新命題‘為人生而藝術也是一種‘文以載道,不過所‘載所‘明的是具有近代新內涵的道,是以人性、自由、科學、民主等新道代替過去的舊道而已。其后的革命文學、抗戰文學,無不是適應新的時代主題而對傳統的‘文以載道作出新的詮釋。”[2]如此精辟地對“文以載道”命題的歷史衍化與本質所在作出論說,無疑是深寓非凡洞察力的。
三、廣大而綿密的通貫功夫
周著的第三個顯著特色是廣大而綿密的通貫功夫。這一方面體現在撰著時段的擴展延伸與章節的擬目上,另一方面更體現在對具體內容的論述闡釋之中。在第一個方面,作者將傳統文學理論批評史的撰著時段進一步拉長,延伸至新中國成立時期。這在以前的中國文論史著作中是少見的。[3]同時,作者又將中國文學理論批評史的衍化發展歷程,概括為“文學理論批評的源頭”“文學理論批評的自覺”“分體文學理論批評的發展”與“文學理論批評的近現代轉型和新生”四大板塊,清楚地顯示出對中國文論史的宏觀觀照與整體把握。在具體小節安排上則進一步加以落實。如在第四編“文學理論批評的近現代轉型和新生”中,作者并置地從總論與分體之論的角度加以闡說。在總論中,所列標題有:從“性靈”論到“人的文學”,從晚清的經世思想到文學界革命,從“文學革命”到“革命文學”,從保存國粹到中國作風、中國氣派,純文學觀的中國化。在分體之論中,所列標題有:詩學的現代轉型與探索、“詞的解放”運動和“新樂歌”的創建、文章理論的古今演變、小說理論的變與通、舊戲現代化與話劇民族化。從不同的維面論說中國文論之巨變,從多樣的論題闡釋中國文論的轉型與新生,這確乎是需要廣大而綿密的通貫功夫的。
作者在“導論”中曾說:“古代與現代之間的壁壘在中國文學批評史學科同樣存在。過去各種‘中國文學批評史都是到清末為止,而幾種‘中國現代文學批評史則從‘五四新文化運動談起。古代文論與現代文論之間各自為政,不相交涉。”[2]“傳統文論發展至清末,其去向在哪里?‘五四以后的現代文論,其來路在哪里?傳統與現代文論如何接榫?這是我近幾年一直在思考而想要回答的問題。”[2]在“后記”中,作者又言:“本書打破了古代文論與現代文論的疆界,是從孔夫子到毛澤東的一部《中國文論通史》。……當然不是把古代文論與現代文論拼接起來即可了事,而是把現代文論放到中國文論發展的歷史進程中,探究傳統與現代的內在聯系,即二者‘通與‘變的關系。”[2]正是緣于這種獨特的學術理念與追術,作者在考察中國文論歷史流程中,便能始終以宏觀觀照與細部探究緊密結合的眼光來加以落實與凸顯,處處顯示出廣大而綿密的通貫功夫。
當然,正像任何事物都有兩面性一樣,要想在一部有限的著作中,對中國幾千年的文學理論批評歷史作出合乎現實與邏輯的敘論,這是很不容易做到的事情。也正因此,本書在這方面尚有可進一步完善的空間。如,對傳統詞學理論批評歷史衍化發展的論說便顯得還不夠充分,對辨體、尊體、正變等論題便缺少更多的勾連與敘說,大致是需要有所補充的。
總之,周興陸教授的《中國文論通史》一書,突出地體現三個方面的特征:一是獨特的學術個性與寫作追求;二是鮮明的持論與深邃的洞見;三是廣大而綿密的通貫功夫。它將宏觀觀照與細部探究、知性描述與理性評說較好地結合了起來。它突破古代文學與現代文學學科相分割的限制,將自先秦至新中國建立時期的文學理論批評作出古今通貫式的探究,闡釋傳統文論的發生、發展、衍化和新生,追溯現代文學理論批評與傳統的內在聯系,可謂是一部富于學術個性、古今貫通的《中國文學理論批評史》。我們衷心期待作者將復旦學派的中國文論史研究進一步發揚光大,在中國文論史研究領域行得更遠,取得更大的學術成就。
[參考文獻]
[1]童慶炳.在“五四”文藝理論新傳統基礎上“接著說”[J].文藝研究,2003,(2).
[2]周興陸.中國文論通史[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8.
[3]胡建次,劉嘉欣.新世紀以來中國文學理論批評史撰著述論[J].西北民族大學學報,201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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