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地書

偶遇

一個小男孩——

指著一片松林說：樹

指著一簇芍藥說：花

指著一條溪流說：水

我承認他在牙牙學語

——更是在為這個肥胖的世界瘦身

我愿意你們是鹽

樹木濃密

地面的樹蔭上有風擺動

踩著寂靜的山溝

我的體內分布著很多的字詞

被季節再次印刷

寫過的言辭再次被羞赧審視

思想部分被蝸居的擦痕分行

日常中

我仍在糾結著詩歌

因為我需要在不確定中成長

翻過一道石坎

很多的果樹像是山溝的帽沿

沉默的事物在忽略中赫然登場

祖輩的板栗蘋果核桃

被遠離詩歌的勞動者揣在心窩

懸而未決的夕陽

是揮灑汗水者謝幕的舞蹈

此時

天空的藍在加厚

可是在暗示夜幕上空星光的燦爛

期望的星星今夜會如期抵達

這些無名的靈魂啊

我愿意你們是鹽

我愿意把詩歌的傷口呈現給你們

在山地

路邊的小草欠了欠身

樹上的核桃點了點頭

哈哈，在山地

我還不是一本過期的雜志

花麗水明啊

我也不是一本過期雜志的讀者

我有內心的豹

我有被一只虎頭蜜蜂征服的喜悅

山地書

很多人來過。在你的身上

尋找河流、驟雨、霜雪，抑或

花萼、蜜蜂、桑葚

抑或啊，想卸載給你

斷交書、病歷、算命術

很多人來過，又走了

你并沒有接納塵世的塊壘

和我結伴的畫家

也沒能揭走你的半塊斗方

說江山易改的那人，只是看到初夏放走了暮春

說本性難移的先知，已被移出時間的對話框

且不得恢復

虎尾蘭

這叢虎尾蘭的葉尖

刺破了空氣

而空氣的血液該是多么的透明

并不讓我看見

只是順著虎尾蘭葉子扭曲的凹槽

作為營養

淌入它的內部

這不幽不古的虎尾蘭

拉開了黎明的閘門

這里的落日

又要走過一天了

我想到

我惋惜

我無奈

我曾作弊時光

火花四射的朝陽

我的小操場

我的小可愛

我的小失落

他們集體叫了一聲冤屈

夜——

從句號開始

是誰

還在耿耿于懷日落的方向

且用半支禿筆寫殘秋

升級后的風叫瘋狂

那些在初春漫上山坡的綠草

急速地

掉色

委身

下滑

底部水庫的水面并沒能接住它們

大腹便便的水在霜降前用民間的泥

在堤壩上

寫下退位三尺的

詔書

還在繼續被時間的新皇帝按下

山頂即高層

很多的老拐杖

插在樹的身上

垂目山的一側

一條曾經綠蔭蔽日的山溝

已把我借居的山村送出袖口

想起早上和山下的詩友有過通話

關于詩歌寫作的意義

我且用半支禿筆寫殘秋

兩朵白霧

白霧是大山從胸腔遞出的獻花

用量詞朵、團、簇、片，來表述它們

沒有錯

其中的一朵跑得很急

快要追上之前的一朵了

我內心愿意它們有一次熱烈的擁抱

忽然斜刺里伸出風的巴掌

猶如人間悲苦愛戀的遭遇

在人間最早的風，指縫間夾雜著腐葉、枯木

現在的指縫間夾雜著汽車和樓房

做兩朵自由的白霧

的確不是易事

（代紅杰，河北省南和縣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詩歌散見《星星》詩刊、《詩刊》《青年文學》等報刊，部分收錄年度選本。出版詩集《秋天是個詞》等三部。）

編輯：耿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