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琛


光華創意街區。
說到上海的涂鴉,莫干山路M50創意園區附近那段長長的涂鴉墻從來都是繞不開的地方。這段天馬行空的墻壁和各色涂鴉人相伴十多年,不僅是上海涂鴉的地標和大本營,也是上海市中心的網紅打卡點。
要問這片墻壁的魅力如何?聽說曾經有一位外國藝術家到上海只有一周時間,剛下飛機就直奔莫干山路藝術墻并進行噴繪,其“國際影響力”可見一斑。
如今,盡管涂鴉墻已不復往昔,但涂鴉卻在上海有了別樣的延續。作為曾一度不被公眾認可街頭藝術,涂鴉正逐步邁出向城市公共藝術轉變的新步伐,成為城市更新中的新亮點。
在上海,涂鴉沒有那么“野”,當你快要忘記它存在的時候,它往往會不經意地出現在街道拐角、商場樓宇、創意園區,或者干脆就在某片臨時性的圍欄上。
位于光華路335號的越界·絲騰光華酷創意園區內,正門口的一幢三層高的辦公樓格外引人注目。鮮花、昆蟲、綠葉……一幅春意盎然的壁畫被繪制在了整幢建筑的兩面外墻上。
驚艷不止于此,出門左轉,一幅幅用色大膽、充滿奇思妙想的涂鴉作品接連映入眼簾,使得光華路兩側原本蒼白的墻面瞬間變得生動、有趣起來。除了附近的居民,據說每逢節假日,還會有不少年輕人慕名而來,在涂鴉墻前拍照打卡。

天山二村“花語白鴿”彩繪墻。
熟悉閔行的人或許知道,光華路,最初由一條鄉間小道發展起來。它東起閔行區滬閔路,西至松江區申港路,全長約6.9公里。其中,滬閔路至中春路段1.5公里的沿線兩側,是顓橋鎮工業經濟的發祥地。金貝牌拖鞋、三角牌吊扇、眼睛牌油漆等均在這里生產,銷售全國,甚至走出國門。可以說,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光華路如它的名字一般散發著顓橋鎮工業經濟的光和熱。
但隨著時代的發展,光華路昔日的光輝已逐漸黯淡,業態、安全、環境、市容等方面的問題日益凸顯。
2016年,《閔行區統籌區域經濟發展工作方案》的出臺,為光華路的轉型發展提供了一個寶貴契機。區域經濟統籌是閔行區推動經濟發展的重要戰略,是適應經濟發展、新常態的需要,也是閔行補短板、破瓶頸和產城融合發展的需要。
也就是在這一年,上海光華創意產業發展有限公司創立,主要承載的就是區域經濟統籌,存量資產的開發改造,以及產城融合等功能。
“我們要做的就是把區域內的傳統業態轉型升級為文化創意產業。”上海光華創意產業發展有限公司副總經理、光華街區工會聯合會主席陳志云在接受采訪時表示,公司成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制定產業規劃。
2017年,“光華路文化創意產業集聚區總體策劃方案”出臺,光華創意街區也被列入閔行區16個成片區域轉型升級地塊,通過舊廠房的規劃改造、傳統文化社區的經營、新型開發園區的建設等先一步實現了蛻變。
“除了光華路入口景觀‘光華世界的打造,我們還做了架空線入地,增設了沿街的花箱等硬環境的投入。”陳志云告訴《新民周刊》記者,環境變得整潔、漂亮后,亟需一個抓手來打造這條街區的影響力,打響光華的品牌。
2017年,首屆“光華創意街區涂鴉節”應運而生。“涂鴉最直觀的作用就是美化街區。”陳志云進一步說明,涂鴉節的開展也與光華路的定位十分切合,它正是用藝術的方式來重塑街區內舊廠房、舊倉庫的外貌現狀,改善街區文化氛圍,使光華路成為上海別具海派特色的又一地標性“創意街區”,增添閔行地區新的文化元素,“從無到有一步一步來,我們希望的是光華涂鴉節的影響力,能先從上海,到全國,將來再到國際”。

涂鴉節參賽小朋友。
如今,涂鴉節已經連續舉辦了三屆,活動范圍也從滬閔路向西延伸到了邱涇港路段。活動每年都會設置多個主題,通過線上、線下的宣傳推廣吸引了廣大涂鴉藝術愛好者踴躍參加、積極創作,每年都會收到近百幅投稿作品,并通過幾輪投票和評審,最終會有四五十幅作品上墻。
“并不是人人都有能力自己上墻,因為作品中也有很多周邊居民、學生的投稿,所以我們也會委托專業的美院學生代為上墻。當然,每年好的作品,我們都會保留在墻面上。”但陳志云也無奈地表示,“有時候,我們不得不面臨墻面推倒改造的情況,不過所有涂鴉圖樣我們都是有保留的。”
陳志云坦言,以前的光華路可以用“破敗”來形容,大家對這條路都是能繞則繞。“每年上海網球大師杯賽都在馬橋舉辦,其實沿著光華路一直下去的路線是最為便利的,可因為老早光華路很破,組織方就明確要求不走光華路。”陳志云表示,“但以光華路現在的新顏,我希望有一天可以讓大師杯的這些世界球員從這里走走看了。”
的確,當墻面變成畫布,光華路就像被施過魔法。涂鴉節不僅給愛好者提供了一個展示自我的平臺,也給光華創意街區注入了全新的生命力,在實現華麗轉身的同時,“光華品牌”的形象也變得更立體、更生動。
“今后假如沿街的墻面都滿了以后,我們也不想重復地刷新,可以讓涂鴉進入各個園區。” 陳志云認為,等到涂鴉節發展到了一定程度,光華創意街區在未來成為上海的一個涂鴉圣地,“到時候,我們也會考慮開放一片專門的區域,讓涂鴉愛好者們自由創作”。
記者注意到,在光華路近一公里的涂鴉墻上,有一種圖案多次出現——“蝴蝶”。 如今的光華路再次承載了顓橋鎮經濟發展中的一個夢想。或許,蝴蝶正是寄托了人們對光華路能“破繭成蝶”的美好期待,也表達了“花香引蝶來”的寓意。不過,與30年前相比,這次可能需要依托創意的翅膀,來一次徹底的蛻變和升華。
長寧區婁山關路天山路交叉口的天山二村,地處虹橋商圈,屬虹橋井字形核心區。但作為上海第一批工人新村,數十年的建造歷史讓小區房屋的墻面晦暗失色,路人匆匆走過,甚至不會多瞧一眼。
但今年初,面向街面的59號和60號居民樓外墻上,突然“長出”一面巨幅涂鴉。畫面上,白鴿展翅高飛,留下這枝繁葉茂、美麗的花朵們......15種以上的色彩讓它變得時髦且醒目。過路的人們忍不住掏出手機,記錄下這幅露天“藝術品”,老舊小區因一幅墻繪變成新的都市景觀。
而這副作品有個好聽的名字:花語白鴿。據了解,設計師創作的初衷旨在向上海這座城市致敬,希望通過顏色來表達人與城、人與物之間的緊密聯系,讓忙碌的人群可以在城市中感受到一份溫馨、美好和平靜。
記者從長寧區虹橋辦了解到,天山二村“彩繪墻”從最初制定、設計、評選方案,到2019年11月13日進入施工和現場創作,再到正式完成揭幕,共180余天。14名藝術畫師、18名施工人員以及超過20名志愿者參與其中。它是天山路一條街更新打造的重要節點,也是長寧區城市更新的重點片區。
作為長寧區首個順利竣工的住宅山墻壁畫項目,這面彩繪墻也是第一個企業自發的,通過居民自治的方式參與社區微更新的純公益項目。項目得到了區重點企業PPG公司的公益贊助,包括墻面的翻新設計和繪畫所用的涂料等。
不過,想要在街頭完成這樣大體量的藝術作品并非易事。改變房屋外觀,要經過誰的同意?作業車開到居民區,可能引起占道,需要誰的許可?繪畫者登高數十米,安全誰來負責?社區里一個微小改變的背后,其實是城市更新公眾參與和社區治理共建共享。
天山二村居民區書記張恩杰告訴《新民周刊》,區虹橋辦前期會同天山路街道,根據“天山路(遵義路—古北路)提升更新”規劃和“天山路一條街更新”規劃要求,從房屋確權、方案設計、項目公示、施工手續辦理、安全生產到竣工儀式籌備,前后共召開5次協調會,并征詢和采納了區規劃和自然資源局、綠化市容局、建管委等相關專業部門的實施意見。
在項目實施過程中,天山路街道天山二村黨總支、居委會充分發揮自治職能,通過召開協調會、溝通會了解社區居民需求和意愿,調動社區居民“自下而上”的參與進來,從方案設計到材料選購,從防水修復到彩繪美化,都要聽聽居民群眾的意見。
“項目剛開始的時候,有居民不理解,擔心施工影響居民休息、帶來安全隱患、涂料有味道。我們便邀請居民代表、物業、施工方以及項目現場負責人等一同開溝通會,由現場項目負責人針對居民的疑惑進行解疑答惑,打消了居民的顧慮,并調整了施工時段,將施工區域與生活區隔開,最終取得了居民的理解和支持。”張恩杰表示。
事實上,彩繪不僅裝點了小區外墻,還為居民一并解決了墻體滲水等煩惱。原來由于兩棟房子皆是建成于上個世紀的老舊房屋,歷經幾十年的風雨,墻面出現了裂紋、褪色、漏水等問題。本次彩繪墻項目在第一階段就對兩面山墻做了基礎修繕及防水作業。
“這幅壁畫作品與周邊居住空間、商業建筑和公共交通完美融合,給公眾帶來了快樂,這是我們的精神財富。”在項目的竣工儀式上,時任長寧區副區長徐靜表示,“通過這樣的方式來凝聚上海市民,這是我們職責的一部分,同時也希望影響到全社會,給我們這個時代增添更多的色彩和美好。未來也希望能看到更多這樣的作品,也想通過這一個點來看長寧、通過長寧看上海、通過上海看中國、再通過中國看世界。”

涂鴉愛好者正在創作。
從質疑到接受再到欣賞乃至組織和倡導,這些年在上海,從政府部門到普通市民,對城市涂鴉抱以越來越寬容的態度。
上海中外文化藝術交流協會會長趙抗衛告訴《新民周刊》記者,目前在上海存在的“涂鴉”主要有三種形式:第一,作為市容設計、城市更新的一部分,起到一種美化環境的作用;第二,是在一些創業園區或商業主體內部,增加文化氛圍或起到宣傳作用等;第三,就是在郊區,創作上相對比較自由。
在趙抗衛的記憶中,他本人也曾在20年前參與過街邊“涂鴉”的創作。2000年,浦東世紀大道剛剛貫通。當時除了對道路兩旁的老公房加裝了彩色屋頂外,也對其墻面進行粉刷,每戶人家窗臺上都裝上了花架子。但馬路上大片的空白磚墻墻面如何進行美化?趙抗衛受職能部門委托,組織了上海大學美術設計系的學生,以人們對新世紀美好生活的熱烈向往為主題,進行了一場“涂鴉”創作比賽。
也就是在差不多的時間段,一些早期的創意園區開始在上海產生,它們大多由原先的廠房改建而成。比如,人們熟知的普陀區M50,莫干山路的涂鴉墻差不多就是從2005年逐漸成氣候,一步步成為上海街頭文化的地標。
此后,涂鴉創作漸漸以公開、透明的方式出現于城市公共空間,充滿個性,又溫和客觀,一如成熟的上海人,其展現出的藝術之美正越來越得到大眾的認可。
但趙抗衛也直言,從嚴格意義上來說,上海的涂鴉還都屬于公益性的美化,和真正意義上的涂鴉藝術存在一定的區別,“國外的涂鴉都是愛好者們為了顯示自己的對當代藝術的追求,顯示出個人的設計創意,用涂料在墻面進行創作,所以它是一種較為自由的個人行為。城市的某個區域可能就會成為他們的天地,并無意中還可能變成一個知名的旅游景點。但在國內,一些涂鴉愛好者有時則不得不以與監管部門‘躲貓貓的方式進行創作表達”。
在趙抗衛看來,在合法合規的前提下,城市管理者可以專門辟一塊空間讓涂鴉盡情地發揮創意,“其實上海很早就被聯合國批準成為設計之都。涂鴉恰恰是我們體現設計之都的一個渠道或一種方法,去發揮城市的創造設計”。
涂鴉從來不是被“圈養”起來的藝術。它的珍貴在于它位于野生的環境中自由呼吸,它屬于街頭,屬于無拘無束的創造。海納百川的城市,既有高雅的專業美術館,更容得下遵守規則、精彩多樣、生命力旺盛的街頭涂鴉。
“城市是大家的,應該容許涂鴉作為一種群眾藝術有一席之地,讓年輕的涂鴉愛好者們用這樣的形式表達自己對于美和城市的理解。”趙抗衛建議,在城市管理和規劃中,對涂鴉要有一定的寬容態度,在臨時圍墻、文化集聚區域,可以有序開放,在特色馬路兩側的景觀設計中,也可以包容涂鴉式的藝術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