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泳

這次疫情中凸顯出來的一個對集體之物的渴求是全民保健。在新冠肺炎疫情中,病毒表面看來是平等的,它在傳播的時候不分宿主而自我復制,但是在實際生活中,當然沒有任何事情是平等的。因為社會經濟地位等等也會影響病毒感染和獲得健康的概率。《紐約時報》報道說,在決定新冠病毒死亡風險的指標中,一個是年齡的高低,一個是既往健康狀況,而第三高的就是社會經濟地位—如果處于低社會經濟地位,那么死亡的可能性大大高于其他群體。
似乎在這個意義上,富人群體可以免于新冠的侵襲。可問題在于,富人群體的生活方式并不具備自給自足的特征—這一直是籠罩在統治者表面安全之上的不祥陰云,他人的勞動是他們實現自身富裕的條件。通過大流行,我們可以認識到一個箴言的真理性:對一個人的傷害就是對所有人的傷害。在全民醫保問題上,除非所有人都得到醫保,否則就誰也沒有安全。
而這也是目前資本主義生產機器解決不了的問題。社會某些成員以犧牲他人為代價來確保自己安全的特權,將注定把所有人帶向覆滅。沒有全民醫保、住房和生活工資,一國將集體遭受自然和經濟災害的共同威脅。即使這次危機沒有做到,那么下一場總會做到。
個人與全體的問題是個經濟學問題,而從政治學的角度來看,實則是自由與安全的問題。就像我們此次聽到的一個段子:如果你隔離,你的“人權”就沒了;如果你不隔離,你“人”“全”都沒了。甚至還可以翻譯成英文,就是:What do you prefer, human right or human left?也許前者可以稱為“好死”哲學,后者可以稱為“賴活著”哲學。而“好死”哲學與“賴活著”哲學之間的必然沖突,也可以借用富蘭克林的一句名言來理解:“準備用自由換取暫時安全的人們,既不配得到自由,也不配得到安全。”
然而大家現在就面臨著被迫選擇自由或者是安全的問題,而不太能夠兩者兼得。因為政府一定會利用這場危機來擴大它的權力,在某些地方甚至達到一種危險的程度,在人類歷史上這樣的記錄其實比比皆是。我們都知道危機消退與生活恢復正常之后,權力擴大的重大殘留會持續存在。旨在解決一個非常現實的公共衛生問題的政府措施,可能導致對經濟和我們曾經認為理所當然的自由的巨大附帶損害。
因此,對于貝克等學者提出的“風險社會”的概念,今天或許需要修正。現在不只是“風險社會”,我們其實已經進入一個“危機社會”,其不確定性大大高于“風險社會”。
如果幸運的話,全世界將在未來六個月內越過“病毒高峰”。但是在最佳情況下,經濟、政府和社會機構也將需要數年才能恢復。而且“恢復”這個詞本身就是有問題的,因為它意味著回到以前的現狀。更可能見到的是,人類將難以預測文明會朝著何種新的方向發展。換言之,有可能接下來的三五年會使我們意識到,今天的新冠病毒,不過是雷聲之前的閃電。
當然,很難在因果之間畫直線。借助事后之見,我們可以追溯《凡爾賽和約》和大蕭條如何推動希特勒的崛起。在事態進行當中,有太多的狀況沒有辦法看清。然而有一點是肯定的,就是密集的全球網絡,在一個高度連接的世界當中,最后一定會導致蝴蝶效應發生,并且這樣的蝴蝶效應也會放大得非常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