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澤揚
摘 要:從“城市文化下鄉”到鄉村振興戰略,不同理念或政策指導下的公共文化空間生產呈現不同的樣態。本文在空間生產的視角下,以粵東X鎮的鄉鎮綜合文化站及其所管理的文化設施為例,對不同文化空間的影響進行分析,為發揮鄉村居民在文化活動中的主體作用,促進文化信息有效傳播,不斷提高鄉村社會文明程度提供參考。
關鍵詞:鄉鎮綜合文化站;信息傳播;空間生產
中圖分類號:G242 ? ? 文獻標識碼:A ? ? 文章編號:1672-8122(2020)07-0076-04
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實施鄉村振興戰略。要繁榮發展鄉村文化,以鄉村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為載體,加強基層綜合性文化服務中心建設,實現鄉村兩級公共文化服務全覆蓋[1]。在此背景下,作為鄉村公共文化服務體系重要組成部分的鄉鎮綜合文化站在原有場地和人員配置基礎上掛牌成立“文化服務中心”,在名義上實現了從“傳者本位”到“服務為本”的傳播觀念轉向。部分鄉鎮綜合文化站還利用地方祠堂、文物古跡前的廣場作為文體活動場所,將其納入管理范疇,實現了地理空間的拓展。
公共文化空間是在一定區域的空間表現以及在這個區域進行文化交往的表達方式[2]。其包含內在的精神構建與外延的物質構建,前者指通過各種活動和儀式來構筑一種文化共同體的符號價值,后者指通過各種場所設施的建設來為民眾公共活動提供便利和服務[3]。鄉鎮綜合文化站及其所管理的文化設施通過在鄉村舉辦各種文體活動,提供各類圖書報刊、互聯網接入服務、活動場地等傳播文化信息,為當地居民提供服務等來凸顯其作為公共文化空間的價值。按照列斐伏爾《空間的生產》的表述,“空間被作為一種思想和行動的工具生產,除了是一種生產方式之外,它也是一種控制手段,統治方式和權力手段”[4],鄉鎮綜合文化站實際上將鄉村社會與空間進行連接,在這個過程中,如“鄉村振興戰略”“掃黑除惡”“脫貧攻堅”等帶有政治意味的話語充斥于空間中,而村民通過對所傳播的文化信息的解讀,在先前既有的生產方式影響下,也會對作為公共文化空間的鄉鎮綜合文化站及其設施進行改造,在適應而不是對抗的目的下生產新的文化空間。
基于此,筆者在搜集的經驗資料基礎上,以粵東X鎮綜合文化站及歸屬其管理的文體設施為例,分析其如何利用各類文化信息傳播渠道來進行文化空間生產的,并進一步闡述當地村民對已有的文化空間的反映,討論如何發揮鄉村居民在文化活動中的主體作用。
一、“城市文化下鄉”與鄉鎮綜合文化站的權力關系 ?下鄉,其本意即從城市向鄉村的擴散與傳播,大多數時候意味著以城市的方式改造鄉村[5]。 “城市文化下鄉”透露出按照城市對文化的理解向鄉村提供標準化、統一化的文化服務與產品,其動力往往在于行政主導,通過財政撥款、人才選派、資源調配等方式自上而下地實現。
作為“國家-省-市-縣(區)-鄉(鎮)”文化信息傳播渠道的一環,粵東X鎮綜合文化站在行政上由當地鎮黨委領導,業務上則接受區文化廣電旅游體育局指導。筆者通過采訪文化站工作人員得知,文化站資金來源多為上級文化主管部門撥款,在日常工作中需要配合當地鎮政府的宣傳工作,人員任職則通過公務員選拔考試與調配來實現。上級部門對工作的考核主要有省文化廳的文化站級別評選與領導的隨機抽查,考核指標主要為文化站場地面積、圖書冊數、電腦臺數、文體社團數量與文體活動次數等,而體現服務對象態度的如村民滿意度、設備使用頻率等指標則因“人手不足難以調查”的原因不列入其中。
從空間角度出發,國家資本與權力主導了鄉鎮綜合文化站內容的生產模式,是其空間生產的主要動力。作為服務對象的村民在文化站這個空間當中并不占據優勢,甚至處于被邊緣化的狀態,可以說,村民在鄉鎮綜合文化站這個公共文化空間的權力博弈中處于劣勢,對其空間生產不能起到決定性作用。
二、鄉鎮綜合文化站的空間生產:符號、理念與網絡 ?在行政主導的邏輯與量化指標的驅動下,X鎮綜合文化站在“文化下鄉”觀念的影響下進行空間生產的方式主要涉及對符合城市期待的文化符號的移植,對文化理念的推行與文體協管網絡的搭建。
(一)空間模擬與符號移植
X鎮綜合文化站的設計是按照上級部門對文化站評估定級的必備條件來進行的,與其他文化站一樣,圖書室、電子閱覽室是必備的文體設施。圖書室約有8 000冊圖書,圖書的確定主要由文化站工作人員按照個人判斷從上級部門與圖書供應商提供的書庫中挑選。圖書室中設置有報刊架、電腦一臺、閱覽座位8個,墻上貼有規章制度與借閱制度,寫明“要繳納50元押金”“辦理借書證”等。工作人員表示,已經引入了條形碼掃描設備,方便未來對圖書進行管理。電子閱覽室則更加體現出對村民掌握電子信息技術的要求,在白色調的房間內有八臺聯網電腦,電腦主機都貼有“廣東省文化共享工程公共電子閱覽室專用”的標簽。無論是制度規范、空間布局的設定,還是對技術設備的引進,政府投入的強調,圖書室和電子閱覽室本身都是對城市空間的模仿,體現著“先進性”、專門化與對規范秩序的要求。
(二)空間形式與文化理念
除了必備的文體設施,作為全區鄉鎮綜合文化站建設的模范單位,X鎮綜合文化站在空間形式上更為多元。在當地鎮政府撥款支持下,文化站設置了多功能廳,并安裝有音響設備和投影屏幕,在除每周三之外的時間會提供交誼舞、潮曲演奏與清唱的文化服務,參與者主要是當地具有一定文化水平、收入穩定且有空閑時間的老年人。文化站負責人認為,提供潮曲演奏與清唱的場地“能夠做到保護地方文化,做到文化傳承”,多功能廳與本土鄉村文化振興的理念“相符合”。
粵東X鎮在明朝時曾出了該地區唯一的文狀元,當地文化底蘊豐厚,具有包括狀元府、書院等在內的多處文化古跡。X鎮綜合文化站會有意識地對已有的文物古跡進行利用,整合資源生產出新的公共文化空間。以書院為例,文化站在只剩下牌坊的書院旁的空地設置健身器材,搭建雨棚,構建了一個文體廣場,鼓勵文體社團在廣場活動。“我們平常也要保護文物古跡,開發出來讓大家熱熱鬧鬧,‘歡面喜笑(方言,興高采烈)地做運動也不錯,‘通街市(方言,四面八方)的人都過來(運動)就好”。文化站工作人員對文體廣場作用的概括,某種意義上體現了對“開放共享、資源再利用”的文化理念的認同。
(三)空間拓展與協管網絡
從文化站館舍到開放的文體廣場,X鎮綜合文化站在實現空間多元的同時也令當地公共文化空間得到了拓展。在此基礎上,為了使服務范圍更為廣泛、效率更高,并出于文化站行政職責的需要與人員配置不足的考慮,文化站進一步在X鎮各村招募了文體協管員與社會體育指導員,構造了本地文化管理與服務的網絡,將各村文體活動與設施納入可控的空間范圍內。
文體協管員主要對各村的綜合文化室、農家書屋等進行管理,社會體育指導員在職責上則更偏向于提供健身指導的志愿者。通過劃定“包干”范圍,指定村莊負責人的形式,文化站以自身站點為基礎,在行政力量的驅動下,構建了體現城市文化、條塊分割管理意識與志愿主義的文體協管網絡。這種網絡在體現國家或地方權力的文件中得到反復確認,文化站通過宣傳欄信息公示等傳播手段來維護這一網絡的穩定運行。
三、村民對鄉鎮綜合文化站文化空間的反抗、適應與模仿 ?福柯在《規訓與懲罰》中詮釋了一種普泛的空間向度上的權力模式,其空間規訓思想的基本涵義可以概括為:權力話語通過對空間的巧妙設計、構造與生產來完成對個體的監視和可能的改造[6]。鄉鎮綜合文化站一方面為鄉村居民提供文化服務,傳播文化信息;另一方面也通過宣傳鄉村政策、舉辦文體活動來實現對當地的控制與整合,被視為是“基層文化陣地”。因而,鄉鎮綜合文化站在設計與人員安排上都不可避免地體現了空間規訓,這從X鎮綜合文化站所制定的各類制度規范、圖書種類安排、指定的電子閱覽站點以及文化站內體現鄉村振興戰略、掃黑除惡的各類標語可見一斑。
對于封閉的X鎮綜合文化站空間,當地村民則用“日常的反抗形式”[7]加以排斥與拒絕。這種反抗主要體現在拒絕前往、對文化站官僚機構形象的塑造與對前往文化站的村民的負面評價。“文化站是政府單位,沒事(麻煩事)去那里干嘛”。村民認為去文化站就跟去一些政府部門一樣會遭遇“事難辦”“臉難看”的情況。有村民認為,“文化站是那些游手好閑的人去的地方,有事(農活或務工)做的人誰會去那”。在這樣的排斥當中,基于館舍開放所傳播的文化信息便難以有效傳遞,從空間生產角度而言,也達不到設計時所期待的規訓作用。
“空間本身既是一種‘產物,是由不同范圍的社會進程與人類干預形成的,又是一種‘力量,它要反過來影響、指引和限定人類在世界上的行為和方式的各種可能性”[8]。與封閉的館舍空間“遇冷”相反的是,開放式的,以書院為基礎加以改造的文體廣場更受歡迎。每天早晨都會有包括文化站所指導的和當地村民自發組建的文體社團在廣場的空地上活動,包括太極拳、廣場舞等。附近村民也會來登山,使用廣場上的健身器材。“社會空間是人實踐活動的產品,本質上是社會關系的載體”[9]。廣場受歡迎的原因除了自然意義上的“場地開闊”“空氣清新”之外,還有基于文化意義上的“親切感”。有村民表示,會帶小孩一起來廣場,“在鍛煉的同時跟他講書院還有狀元的故事”。文化站依托本地文化資源改造生產的文體廣場得到了村民的肯定,村民也在適應當中對歷史文化記憶進行追溯,進行結合自身需要的意義生產。但這個過程中,文化站所期待傳達的帶有意識形態的話語在廣場中并沒有體現。
X鎮綜合文化站基于本地文化資源改造空間,創造新的公共文化空間的方式甚至得到了村民的模仿,這種模仿往往以宗族作為主要推動力量。距離X鎮綜合文化站最近的兩個自然村都在本村祠堂前建設文化廣場,鋪平水泥地,設置健身廣場,并在廣場的醒目位置設立“芳名錄”,記錄本宗族村民在建設文化廣場時的資金與人力投入。2019年下半年,當地D姓宗族在以自愿為前提下,籌款90余萬元,完成在本村祠堂前文體廣場的建設。宗族成員認為這是“光宗耀祖”“有利鄉鄰”的事情,在這種意識的鼓勵下,村民在形式模仿的前提下完成對所期待的公共文化空間的生產,祠堂以及相應的“風水”布局,也同時參與到空間表征建構之中。
四、討論:在鄉村振興戰略背景下發揮鄉村居民在文化空間生產中的主體作用 ?“城市文化下鄉”并沒有形成理想中通過城市文化輸入實現“鄉村本土文化”大繁榮、大發展,反而形成了包括行政邏輯導向下的價值困境、“發展主義”視角下的功能困境與“他者”視角下的行動困境[10]。鄉村振興戰略的提出為在這三個方面的結構轉型,實現鄉村文化振興提供了目標指引與政策背景。
從X鎮綜合文化站在“城市文化下鄉”理念指導下進行的空間生產遭遇村民的反抗,與村民對闡發于本地文化的文體廣場的適應與模仿也著實可以看出“城市文化下鄉”在具體實踐過程中的受阻與無奈。顯然,鄉鎮綜合文化站基于行政邏輯和以國家資本和權力為動力,以城市文化為榜樣的,封閉的空間生產既不能迎合國家對社會整合的需要,又不能滿足當地鄉村居民的文化需求。而從D姓宗族為建設廣場所籌得的款項約相當于X鎮綜合文化站8年所獲得的撥付資金的事實中,則可以發現鄉村居民在公共文化空間生產中巨大的主體作用。
基于以上分析,鄉鎮綜合文化站的公共文化空間生產勢必要發揮當地居民在文化空間生產中的主體作用,而主體作用的發揮又離不開對當地居民基于自豪感、榮譽感與競爭意識的主體意識的構建。鄉鎮綜合文化站應當通過組建文體社團、組織文體競賽、通過“芳名錄”表彰有貢獻的村民等方式,參與到以當地村民為主體的公共文化空間生產中。另外,要鼓勵當地中小學生、老年人為鄉鎮綜合文化站提供志愿服務,藉由志愿主義帶來的奉獻感,在解決文化站人手不足問題的同時,也通過人際傳播的方式,改善文化站在當地村民當中的形象。在將服務意識落實到實際行動,發揮鄉村居民在空間生產中的主體作用之后,鄉鎮綜合文化站才能在鄉村振興戰略的政策要求下重新發現自身的定位,為不斷提高鄉村社會文明程度做出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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