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上的書寫

最美貧困戶

（一）

他是退役的傷殘軍人

年逾八旬，靠一副拐

架著優撫、低保支撐余生

空蕩蕩的右褲管里

刮著涼颼颼的風

吹拂藏在里面那場著名的戰爭

問及困難只說“政策好，不缺啥”

然后從斑駁的床頭柜里

顫巍巍取出手絹包裹的兩枚勛章

小心地拭去硝煙，拭去歲月的風塵

他努力地追憶當年的開拔、集結和沖鋒

準確背誦部隊的番號，戰友的姓名

每當此刻，眼睛里的混沌就會蕩然無存

兒子說一到夜深人靜

就能聽到父親低沉的呻吟

他即刻反駁：那是讓戰友安息

替他們疼痛

（二）

他是一名初二學生

父親三年前一場車禍

瞬間癱瘓了整個家庭

靠貴州嫁過來的母親

種三畝薄田，兼打零工

在領導和老師面前

他熟練地表達努力和感恩

眸子里的躲閃、防備和噙不住的苦難

模糊了烏黑明亮的童真

滿墻的獎狀照亮了簡陋

他與母親撒嬌，逗床榻上的父親開心

用下地干活和操持家務

吃力地擎起瘦小的支柱

他喃喃地說不愿意接受

俯視的同情與憐憫

大庭廣眾下的捐贈

會刺痛他的要強和自尊

（三）

我是一名普通的駐村黨員

彎曲的別針連接著叩向

鐮刀與斧頭的心跳

面對遲暮的老人和成長的青春

面對滔滔桑干和巍巍五臺

舉起右臂，攥緊的五指集結成拳頭

在2020年遲來的春天里

吟誦愛，宣誓使命

駐村與創作

首先是愛

它源自最初的善良和感動

就像艾青用常含淚水的眼睛

表達愛得深沉

忙碌他們的忙碌，目光放遠

關心他們的關心，腳步走近

手舉起是一面旗幟

放下去就是一雙槳

就像是當年桑干河畔的丁玲

脫下戎裝 剪去長發

把心住在溫泉屯

讓骨感的現實擠去浮躁的水分

在農事中感知節令

關懷糧食和蔬菜

盤腿彎腰虔誠地膜拜三農

就像是路遙在平凡的世界

走他的人生，懷揣著一個英雄的夢

然后在夜深人靜把涌動的鮮活

凝煉，敲擊出遠方的天空

日光溫室微工廠

北風悉數吹空了季節

雪花封存壩下的農事

閑時開始晾曬

村莊遁入遲暮

繞過冷寂的田野

沿著鄉村公路的兩側

你們走進住著陽光的暖房

經營立起來的鮮活

打理突然的春光

撲面的溫暖

逼出體內攜帶的寒氣

我摘掉眼鏡仔細擦拭

這蒙塵的感官

視覺的錯季

精耕細作如父母呵護兒女

希冀頂花帶刺

績效嬌艷欲滴

林寒澗肅間踏雪尋梅

櫛霜沐露里雪蓮傲立

困境中的脫穎而出

肅殺里的瑰麗怒放

因為——

鋼鐵鑄造的架構

使命般支撐起風雨

泥土夯實的根基

責任樣保溫著地氣

被時代喚醒的大地啊

被勞作整合了的四季

讓時光保鮮

讓隆冬逆襲

扶貧風電場

藍天白云的畫板

童年的風車長大啦

桑干河兩岸

峰巒、公路和原野

風，長出了無數只翅翼

攜著大地飛了起來

天地間的塔鐘

在云中看風、聽風、捕風

時空在轉動，分分秒秒

將金色的記憶收入囊中

風從未走開，光陰猶在

它只是換了一種方式

由裹挾著我們隨風逐浪

變成了照亮前行方向的燈盞

草原天路全線貫通

閃耀的雪峰與漂移的云影

漸次消隱，霞光籠蓋了蒼穹

風電塔接踵而至，如搖臂式攝像機

錄播延綿不絕的旖旎風光

春風的引擎轉動巨型螺旋槳

蟠龍，一飛沖天

天空在閃電河里洗凈

白得發亮的云朵剪輯得栩栩如生

被格?；斣陬^頂上奔跑

一不小心，跌進一泓一泓的淖泊

華北平原一路向北在此急停

一個旱地拔蔥，就摸到陰山、穹廬

和馬頭琴低沉憂傷的吟唱

——壩上的脊梁

左肩挑起田園、瓦舍和炊煙

右肩擔著牧場、古堡與烽燧

風擎巨椽，寫意這如黛江山

壯闊與美一起從樺皮嶺上潑出

俄頃，白樺和胡楊又漫山遍野地奔涌而來

沙棘、檸條和檉柳不修邊幅

頂著茂密的毛發日夜不停地在地下織網

疏而不漏，困住了風沙

偉岸的華北落葉松，針葉在冬天落下

被大雪覆蓋、掩埋，日復一日

年輪的唱片緩慢地轉動

一圈一圈向外延展著綠量

稞麥和馬鈴薯，狹窄的無霜期內

壩上艱苦卓絕的農業

正艱苦卓絕地綻放

草原天路，從金戈鐵馬與黃沙蔽日

走過來的一卷錦繡

沿著你，天走近了草根

神走向了民間

（于力，中國詩歌學會會員、河北省作家協會會員，在《詩刊》《人民日報》《十月》《詩選刊》《飛天》《北京文學》《四川文學》發表詩歌兩百余首，著有詩集《倦怠的芬芳》。）

編輯：耿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