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見
蘭州公務員苗新心血來潮出門跑步時,凌空一腳救了個即將沖進黃河的老人。結果,因為職場那難以言說的微妙,事情后來的發展讓人意想不到!
救人成撞人,一腳踹斷上司父親的腿
苗新,是蘭州市屬的一家機關單位科室的科員。適逢單位提了幾個處長,科長的位子就空了出來。所以,凡是有資格提拔的都活動了起來。苗新單位的職員大都住在同一個家屬小區,所以有個什么事兒很快就能傳遍小區。
雖然苗新一向兢兢業業,每年都是先進,但遇到這種狼多肉少的時候,也沒把握。再說,管人事的院長丁健被派到外地去學習一個月,所以提拔新科長的事兒被按下了暫停鍵。
2018年2月的一個周末,苗新起了個大早,開始沿著黃河邊跑步。路上晨練的人不多,苗新選的又是一個比較偏僻的地方。結果,沒跑多遠,只見前方高坡上沖下一輛自行車,車速奇快,眼看就要沖進黃河。騎車的人戴著個鴨舌帽,遠遠看見苗新,不停大呼:“快幫幫忙,把我踹倒!把我踹倒!”
苗新來不及多想,立刻照他的要求,借著助跑的勁兒,朝他的自行車蹬了一腳。
這一腳蹬在自行車后架上,苗新也同時栽倒在地,但幸好車沒沖入河里。等他從地上爬起來,發現倒地的自行車后輪還在飛轉,騎車的人卻趴在地上一動不動。
苗新急忙上前,一看騎車的是位老人。老人不停呻吟,說他的右腿不能動了。
苗新連忙叫了輛出租車,把老人送到了醫院,掛號、排隊、拍片檢查。醫生看了X光片,說老人是膝蓋髕骨粉碎性骨折,因為是封閉式骨折,所以內部出血嚴重,必須立刻開刀引流,同時進行髕骨置換手術。
因為老人戶口在農村,沒有醫保,苗新便代繳了五千元押金。這時,他才知道老人叫丁亞軍,65歲。
護理站的護士好心提醒:“趕緊聯系家屬,置換人造髕骨可不便宜,后面用錢的地方還多著呢!”
可當他把情況告訴丁老時,老人猶豫了半天,支支吾吾。護士又催問了好幾次,老人才很為難地說出一個電話號碼。等了大半天,才有個打扮入時的女人氣勢洶洶地趕到醫院。進了病房,她沒關心老人的傷勢,便眼睛一瞪,質問護士:“這是誰把我們家老爺子給撞了啊?”
苗新一下愣住了,這女人他認識,她就是自己單位管人事的丁院長的夫人潘云!
苗新趕緊上前自我介紹了一番,并告訴她當時丁老爺子的險情。老人躺在病床上,也哼哼唧唧地跟兒媳解釋說,得虧了苗新那一腳,不然鐵定沖進黃河性命不保了。
潘云原本一臉怒氣,一聽苗新是丈夫的下屬,總算緩和了神情,說了聲“謝謝”。不過,依舊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苗新又給她轉述了要立刻手術的事宜,告別離開。兩天后,苗新突然想起丁老爺子應該已經做完了手術,理應去探視下。
結果,苗新一到醫院,才發現,單位不少職員齊刷刷地都往醫院跑,水果和營養品把床頭的柜子都占滿了。
苗新在病房和丁老爺子沒聊兩句,又有人來探病了。一看,來的是同科室的龔學斌。龔學斌和他一樣是科員,平日關系不錯。出門時,龔學斌把苗新拉到角落,問道:“咋回事?丁老爺子原來是你撞倒的呀!”
苗新連連解釋一番。可龔學斌呵呵一笑:“這種事情,哪有是非黑白?你看,老爺子住院,病房門都給踏破了,多少人想和丁院長拉上點關系都不能。而你,現在是放著大好的機會不珍惜啊!”
龔學斌看苗新還是傻乎乎的,又神秘兮兮地靠近:“聽潘云說,老爺子這次手術要花4萬多,還說多虧你勇于擔責,這話是什么意思?你自己掂量。”
苗新站在原地,感到頭大如斗。前兩天他還覺得,這回救了丁院長的爹,老爺子也視自己為恩人,肯定能落個好。誰料,自己從施救者居然變成了個加害者!苗新轉身去護士處一問,老人的醫療費居然一直拖著還沒交。
苗新邊走邊琢磨,如果當初沒有卷入這件事情,他付這筆醫療費,丁院長肯定對他感激涕零;可現在,潘云已經到處和人說,是他撞的人,那么再付這4萬,是理所當然;不付,反而要背上肇事逃逸耍流氓的罪名。這一下,他全明白了,潘云就是要把這筆4萬元的醫療費算在自己頭上啊!
車禍后遺癥?上司父親癡迷撿垃圾
4萬元不是一個小數目,每月苗新還完房貸、車貸,上交給媳婦的工資已經所剩無幾。回到單位,正好遇見管互助幫扶金的小余。對,他可以通過互助金借錢!
苗新思前想后,一咬牙,趕緊回到辦公室,草擬了一份申請4萬元互助金的報告。
次日,苗新去醫院繳清費用,探望老爺子。結果在門外,聽見潘云正在數落公公。
“你兒子不在,你就給我鬧眼子是吧?這下好了,膝蓋骨都被人踹了!”
老爺子大氣不敢出,只是一個勁兒解釋說,“那天得虧了有他……”
潘云卻扯著嗓子說:“你還幫外人說話!你兒子不在,什么都靠我,你倒好,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透過病房的小窗,苗新看到老爺子偷偷抹著眼淚。恰好潘云要走,出來撞見他。他把繳費的發票給了潘云。
潘云見苗新交清了費用,頓時笑靨如花:“小苗,你看你,做事雖說有點毛糙,人品真是沒話說。回頭,我一定要跟老丁多夸夸你!”
苗新沒吱聲,這心里真是百味雜陳。
從那以后,苗新沒事也總帶著兒子去病房照看下老人,陪他說說話。半個月后,老爺子順利出院了,行動自如。
事情總算告一段落,丁院長也出差回來了,提拔科長的事情又重新啟動了起來。
有時,苗新也琢磨,院長對自己到底是什么態度。
2018年4月2日,院里開會。散會后,苗新看丁院長一直坐在那里給文件簽字,便有意留下,湊到跟前,小心試探:“丁院長,您父親的腿……”
丁院長擺擺手,說:“小苗啊,你撞我爹的事不用放在心上,不要有思想包袱。我聽財務小余匯報了你借款的事。你說你,手頭緊可以跟我說嘛,這4萬塊錢我還是拿得出來的。”
苗新半張著嘴站在那里。不用問,這個潘云肯定沒跟丁院長說實情。在這件事上,苗新徹底成了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只能自認倒霉了。
7月1日,單位組織爬山,中午在景區餐館AA制吃了午餐。丁院長喝了不少酒。苗新因為開車,滴酒未沾。下山的時候,丁院長主動提出來要坐苗新的車。苗新有點受寵若驚。
一路上,丁院長和苗新聊起了家長里短,抱怨父親居然喜歡上撿垃圾!
院長說:“本來潘云對我爹就諸多不滿,覺得我爸是農民,現在好了,家里堆了各種各樣的廢品,惹得她天天在家里罵。”
苗新弱弱地問:“會不會是令尊想掙點零用錢補貼孫子啊?”
丁院長連連否認,說給過老爺子零用錢,可他錢收了,每天還是照撿不誤。
“我們都覺得,他是不是那件事情以后腦子也摔壞了?”
苗新的心開始七上八下:丁院長特意坐自己的車,又說這些,怕不是暗示,要自己繼續負責,帶老爺子去查看腦袋吧?
當晚,苗新翻來覆去睡不著,眼前總浮現出丁老爺子無助的神情。
想來,這老爺子也是和自己投緣,最后,他決定好事做到底,帶老人去醫院檢查治療。
第二天一早,苗新直奔丁院長的家里。只見丁老爺子一大早就在樓道里將各類廢品分類。孫子也在旁邊給爺爺幫忙。
門里傳來潘云的怒吼:“樂樂,你趕緊進來。丁健,你爹要是再撿垃圾,就給我滾回鄉下去!”
這時,丁老爺子抬頭瞅見苗新,露出一絲尷尬。
潘云看到苗新,立刻臉上堆起笑容,接過苗新手中提的水果,熱情招呼著。丁院長也訕訕地從里屋走了出來。苗新說明來意后,潘云立刻表示:“是應該好好檢查,小苗,你看看他,你要說腦子沒病我都不信!”丁院長在旁邊,一聲不吭。
然而老爺子一口拒絕,堅持說自己已經完全康復了。潘云又開始罵。
丁院長提醒她說話注意點,結果潘云更不得了:“怎么,你要面子啊?你爹天天撿垃圾,你還有面子……”
之前苗新就聽人說過,丁院長婚前只是個負責接待的秘書,后來他和潘云結婚,才一路高升。
潘父退休前是政府辦公室主任,所以,多年來,丁院長在家也沒什么話語權。今天看來,果不其然。
苗新趕緊找了個借口,退了出來。后來,聽媳婦說,丁院長父親愈演愈烈,開始只是收集鄰居們丟在門口的廢品,現在,老人不但租了一間小庫房,還借來個三輪車,翻垃圾桶,身上搞得臟兮兮。
這樣一來,說什么的都有。有人說潘云每次把自己打扮得像個明星,卻讓公公出去撿垃圾;有人說,潘云現在都不讓公公上桌吃飯;大家議論,這丁老爺子這么招搖,豈不是打丁院長的臉嗎?腦子怕是真有點壞了……
上司成兄弟,升職無望心中坦然
9月底,苗新下班剛一出單位,突然被一個人攔住。
一看,是丁老爺子!老人神色疲憊憔悴。只見他左手拎著個包,右手將一只紙盒遞給苗新,說是送給他兒子的禮物——蟈蟈籠。
苗新連聲謝過,詢問他這是要去哪兒。老爺子欲言又止,說要回趟老家。
回到家,苗新拆開紙盒,卻不由吃了一驚。紙盒中除了蟈蟈籠子,還有一堆錢和一封信。
老人在信中說,感謝苗新救了他,他后來從兒子兒媳的爭吵中,了解到是苗新支付的醫療費,也明白了潘云訛苗新的心思。
老人覺得心中有愧,所以希望撿廢品,賺錢把4萬住院費還上。
但現在兒媳要趕他回鄉下,否則就要鬧離婚。盒里的1萬多塊錢是他彌補苗新損失的一點心意……
苗新心一熱,看到盒里全是10元、5元、1元的散錢,眼眶漸漸濕了。等回過神,他趕緊給丁院長打了電話。丁院長回家一看,老人果然已經回了老家。
當晚,丁院長非要請苗新吃飯。苗新把紙盒還給了他,告訴他老父親之所以行為反常的原因。
幾杯酒下肚,丁院長竟抱著紙盒啜泣起來。他解釋說,剛開始他的確是聽信了妻子的一面之詞,認為是苗新造成老人的骨折。后來,老父親幾番解釋,可那時候苗新已經墊付了醫藥費。丁院長說:“我提出要把這錢退還給你,可潘云說要等等,否則等于是承認她訛你。”
丁院長有點不好意思,說:“總之,這事兒怨我,剛才我已經把錢轉你工資卡上了。我要是早點還你,我爹也不至于鬧到如此地步……我父親雖然是個農民,但為人正派,在這件事上,他認為我和潘云訛人,所以憋著一股氣,總和我們較著勁兒。不過,就算我爹不撿廢品,潘云也會想辦法把我爹弄走,她就是那種人,從結婚起就看不起我們家……”
想來,丁院長平日里也是十分憋屈。不管他是否曾和潘云抱著同樣的心態,苗新覺得已經不重要了。
多年官場浸淫,人總會有些時候看不清自己。自己不也挖空心思,自愿當冤大頭,巴結領導嗎?
2019年1月,苗新單位擬提拔副科干部名單公示了,苗新不在此列,但他覺得異常輕松。有些事情求而不得,不如順其自然,做人做事,還是問心無愧才能睡得踏實。不過,自那晚丁院長請苗新吃飯后,他倆倒成了關系還不錯的哥們。
編輯/邵鸞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