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樊雪蓉/內蒙古農業大學
中國編織地毯已有2000多年的歷史。古代將地毯稱為“氍毹”“壁”“毛席”“地衣”等,用途亦略有區別,有的鋪在地上,有的鋪于床前榻登上,也有的掛在墻壁上。地毯由于原材料的關系,年代久遠不易保存,使歷史上各朝代的地毯大都蕩然無存。但從古籍文獻、繪畫及考古發掘中仍能看到古代地毯的一些蹤跡。地毯作為北方游牧民族傳統工藝美術的組成部分,內蒙古地毯在中國地毯歷史發展中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追溯內蒙古地毯最輝煌的年代,內蒙古地毯的品種在20世紀80年代達到全國地毯最多,其地毯品種的創新也達到了全國地毯業發展的歷史頂峰,內蒙古地毯生產產量占到了全國第三位。
天然色地毯在20世紀70年代由內蒙古赤峰長城地毯總廠首創,其生產從開始至今已走過近半個世紀的歷程。調研發現,在各級政府的支持及企業的不斷努力下,至今,內蒙古赤峰市寧城縣仍在傳承和生產著天然色地毯。目前市面上的記述資料如文獻、專著、論文等內容的留存較少,僅在老一代專家和企業手中發現和留存有部分珍貴舊圖片和目前生產的地毯及圖案。由于歷史資料零散,經過請教曾見證過內蒙古地毯業發展的專家和目前生產的廠家后,其生產的地毯和資料也愈顯彌足珍貴。以目前的天然色地毯的生產及發展情況來看,雖然還有生產,但僅存留寧城縣的一個發展規模較小的內蒙古興隆地毯生產企業目前還在少量生產,內蒙古天然色地毯后續的良性發展和傳承令人堪憂。亟需研究工作者“搶救性”研究,力爭對今后內蒙古地毯乃至中國地毯也具有深刻的史料價值和研究意義。

圖片名稱:天然色地毯生產 來源于網絡
目前對內蒙古天然色地毯的研究幾乎處于空白的現狀,通對過零散且不全面的內蒙古赤峰天然色地毯資料,搜集整理相關圖片,采訪有關從業人員與專家,獲得珍貴的研究線索,梳理研究,彌補這一研究領域的不足;通過田野調查法、學科綜合研究法、采訪和整理等方法相結合,對赤峰市寧城縣興隆地毯生產企業進行實地調研,梳理內蒙古赤峰天然色地毯從產生及留存到現在期間的發展情況,分析與歸納內蒙古天然色地毯的藝術特色。通過工藝技法、配色規律、圖案紋樣等方面的研究,對內蒙古天然色地毯圖紙資料做歸納和整理,開展合理的分析研究,通過“藝術思維”研究范式探析內蒙古天然色地毯的產生與傳承機理,并對其未來發展和創新起到一定的推動作用。
傳統天然色地毯主要指采用天然材質的非染色地毯,不包括人工合成顏料染色地毯。傳統天然色的色彩和花紋均來自工藝匠人對天然毛料色彩層次的準確把握和長期實踐經驗,是一種源自傳統工藝和審美情懷的毛料編織手工藝品,其產生的歷史背景與勞動人民早期生產、生活密切相關,在滿足功能需求的同時,其內在的藝術聯系與設計思維傳承長時間地被社會研究機構所忽視。尤其是在以游牧生活為主體的北方少數民族,地毯是生產、生活的必備物品,同時也是“天人和諧”“萬法自然”的真實寫照。
文化歷史的源頭往往開始于最簡單、最純粹的技藝,地毯編織工藝可以追溯到早期“繩編”技藝,古人通過對羊毛、牛毛等天然材料進行捻制和編織,形成了獨特的天然色地毯制作工藝與天然色地毯的工藝傳承聯系。人類社會對自然界中色彩艷麗的天然皮毛始終保持著高度的熱情,甚至近乎迷信的狂熱追求。據史書記載,“唐中宗女安樂公主使尚方合百鳥織二裙,正視旁視,日中影中,各為一色,百鳥之狀,并見裙中,見《舊唐書·五行志》。”由于安樂公主喜好天然鳥羽織制的彩裙,據說唐中宗動用國家力量,派軍隊到嶺南捕鳥。導致長江、嶺南的彩禽幾乎被捕殺殆盡。直到唐玄宗登基之后,為了遏制省所之風,由朝廷正式下令禁止社會各階層隨意穿著這一類織烏羽線的服術,采捕彩禽制作色線的風氣才漸漸平息。這場因制作“毛裙”的風氣引發的生態災難,從另一個側面反映了天然色制品對人類藝術品味具有多么深刻的影響。
不同于盛唐時期的中原地區,以蒙古高原為例,生活在北部和西部草原的游牧民族,更多地使用毛紡制品,并以此形成了獨具特色的毛紡織技術。秦以后,毛織品和毛毯這兩大類毛紡織產品的產量十分驚人。據《資治通鑒》記載,北周武帝保定四年(564年)農歷正月初,元帥楊忠率領大軍行至陘嶺山隘時,看到因連日寒風大雪,坡陡路滑,士兵難以前進,便命土兵拿出隨身攜帶的毯席和毯帳等物鋪到冰道上,使全軍得以迅速通過山隘。此事說明防風、隔潮、保暖性較好的毛織品和毛毯已成為軍隊中必不可少的軍用品之一。在元朝,毛紡織品由于是蒙古民族喜愛的傳統服用織物,因而生產量驟增。為滿足需求,元政府設置有大都氈局、上都氈局、隆興氈局等多處專門生產機構。高原氣候、土壤貧瘠、環境艱苦的客觀條件,迫使毛紡制品的制作者和使用者無法選擇易于染色和輕盈飄逸的絲綢、棉麻等材料,而羊毛、牛毛等自然毛料的色彩相對單一,能夠形成的色彩層次、花色圖案有限,但是在審美心理的驅動下,這種客觀的缺陷反而形成了游牧民族獨有的樸素、自然的審美習慣和藝術思維。而這種藝術思維的延續,隨著北方民族與南方民族數百年的融合與碰撞,最終形成了極具特色的創造技法和創新成果。例如:元青花瓷器、馬鬃繞線刺繡、夾金銀絲制氈技藝等。
國內對內蒙古赤峰天然色地毯的研究較少,與其相接近的論文有《蒙古族織毯的藝術研究——以內蒙古奈曼旗蒙古族織毯為個案》(岳瑩瑩,2016)、《蒙古族傳統地毯研究——以阿拉善仿古地毯為個案》(劉文慧,2017)、《內蒙古地區傳統地毯圖案的設計技法研究》(陳明會,2014)、《蒙古族傳統氈毯裝飾特征研究》(李娟,2010)等,及期刊《淺談內蒙古地毯藝術》(《藝術理論》,國慶、包曉蘭,2007)、《內蒙古“仿古”地毯藝術探析》(《美術大觀》,國慶、包曉蘭,2013)等;在書籍方面也幾乎沒有,個別僅在圖案方面有所提供,與其相關的有如《中國古毯》(陸紅旗,2003),有關內蒙古地毯的僅包頭毯;舊圖片資料方面,資料分類較為零散且不全面,如:1983年5月內蒙古工藝美術工業公司提供的內蒙古地毯宣傳薄冊的圖片記載資料,其宣傳冊的信息只是有提供天然色地毯的少量圖片;走訪調研方面,如:中國工藝美術“百花獎”在當時代表了中國產品質量的最高獎,內蒙古赤峰長城地毯總廠生產的天然色地毯,1979年在首屆中國地毯質量評審中被評為中國工藝美術“百花獎”銀獎,也為中國天然色地毯的最高獎。1991年,天然色地毯又被評為中國工藝美術“百花獎”金獎,打破了內蒙古輕紡工業歷史上沒有金獎的歷史,其產量居全國第一。內蒙古赤峰長城地毯總廠在1999年時,其手工打結地毯產量達到了10萬平方米,達到了當時中國自營出口政策要求的標準,并于1999年開始自營出口,不再像以往一樣走傳統的對外貿易出口渠道,由于該企業當時在中國歷史上地毯生產占有一定份額,因而就目前內蒙古赤峰天然色地毯的發展狀況而言,形成了較大反差,等等。基于上述,在研究內蒙古赤峰天然色地毯藝術研究上,目前并未看到有較為詳盡和系統的研究成果。
天然色地毯的材料來源全部取自純天然羊毛、牛毛等原色纖維,由于無法使用人工染色,所以圖案、色彩的形成完全依靠自然材料的先天屬性,其加工、選材難度要遠高于使用染色技術制作的毛紡制品,且在生產周期和成本方面,也將消耗更多的人力和物力。天然色地毯的價值體現在:①材料珍貴,得來不易;②工藝要求很高,需要極高的工藝方法;③藝術構思精湛,沒有任何可以人為改變色構的可能,所有的色彩層次必須依靠匠人爛熟于胸的藝術構思和經年累月的藝術思維。而與之相對應的往往是粗制、低俗的“翻印”技術。因此,通過對蒙古族天然色地毯展開的研究,不僅僅是針對技藝傳承的挖掘,也不是單純探索文化歷史傳承的故事,而是通過對天然色地毯產生、發展、消亡、復活的歷史脈絡,探尋人類本源的文化思維和設計理想,追求真正驅動人類文化發展的內在動力源泉。
天然色地毯體現了傳統文化中最本源的藝術思維和審美需求。古人在缺乏化學染料和染色工藝的環境下,出于本能的對美的追求,結合設計思維應用和技藝錘煉,生產出了色彩艷麗的天然色地毯。縱觀世界各地的民族和群落,在其族群發展的早期,都曾出現過天然色織物的影子,但是由于天然色織物的保存過于困難,因此很難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尋覓蹤影。還好,我們可以通過各類壁畫和繪畫作品覓得歷史的原貌,還原古人在對設計思維最本質的應用。
天然色彩的審美追求,其實根植于人類審美的各個方面。例如:在陶瓷燒制過程中,最接近自然的色彩還原往往被奉為珍品。設計思維、傳統文化、環境因素,是推動天然色地毯的功能性需求與天然色織物結合的歷史必然。追求天然色織物過程中,純天然材質的遴選,其難度更大,加工成本更高,更能體現擁有者價值和地位;因此,任何“偽天然色”織物的出現從某種程度上體現了群體審美追求的迸發,在推動天然色審美和藝術設計追求提升的同時,也最終葬送了天然色織物從出現到發展的最終機遇。更多的媚俗或效顰產品的出現,其損毀的不僅僅是一種記憶,更多的是這種文化追求中所承載的技藝精華和孜孜不倦求索創新的設計思維與精神土壤。
由于考古發現的不足,無法支持對天然色地毯及織物的溯源研究。但是,通過在織法上、紋樣上、大小上與其他地毯的相似性分析,可以逆向追溯天然色地毯的主流特色和表現特征。因為,當我們從文化角度去思考“天然色地毯”這個問題的時候,天然色地毯唯一能夠區別于其他地毯的就是材料和色彩,而材料和色彩均源自生活,而“生活”是根植于游牧生活里的實踐應用。勞動人民運用智慧實現了天然色織物的偉大創造,這是一種原始的創造技法,也是一種古老的藝術思維方式。在生產力較為低下的時候,這也是一種必然的思維方式。通過對“天然色地毯藝術思維”的研究,不僅僅可以梳理出天然色地毯的產生過程,更能夠深刻地體會古人在改造自然、適應自然的過程中,主動面對、求新求變、突破創新的精神與智慧。但是,隨著印染技術的廣泛使用,早期傳統文化的締造者那種或主動、或被動的創作行為與藝術思維,更多地被快速、高效的生產方式所替代,隨之消散的恰恰是“渾然天成”的藝術追求與設計思維實踐。
反觀赤峰市寧城縣興隆地毯公司生產天然色地毯的這種小眾化生產,其意義不僅僅是延續了游牧民族傳統工藝和審美取向。更是通過現代工藝技術對傳統材料和文化進行的一次復原和傳承。延續了工藝技巧的同時,還有基于文化內核下的藝術思維習慣。此外,其最重要的價值還在于,“內蒙古天然色地毯藝術思維探析”是對民族審美情結的一次溯源,是對“自然美”“材料美”的深度剖析,也是對當下“快餐式”文化、“同質化”審美的一次深刻反思。內蒙古天然色地毯的生產不可能成為市場的主體,更無法產生豐厚的經濟效益,但是通過一個具有標志性產品的復原和探究,也許可以從另一個維度完成對民族文化體系的審美習慣與藝術思維定式的研究。因此,內蒙古天然色地毯藝術思維的探析,其出發點雖然僅僅是一個獨具特色的民族工藝美術產品,但是其研究的外延可以拓展至人類審美習慣和藝術思維變革領域。甚至,可以通過橫向比較研究,推導出其他民族在地毯等毛紡織制品方面的藝術思維共識及內在關聯。例如:蘇格蘭人、秘魯人、印第安人、印加人、阿思達克人、瑪雅人等。他們歷史文化中有大量運用天然顏色,使用羽毛、獸皮等來制服飾和用品的記錄,而這種對天然色彩進行使用的文化現象與藝術構思,其共同性分析與探析所形成的研究成果,是對藝術思維可以穿越時空、超越種族、跨越地域的真實寫照和有力證明。
天然色地毯作為地毯的一個品類、作為內蒙古地區的一種傳統工藝,其產生、發展的過程不應該是孤立和機械的。正是因為今天越來越多的機構開始重視像“內蒙古天然色地毯”這類傳統文化產品的材料、工藝、設計的復原,在不斷地延續、傳承、創新中,有效地將傳統工藝的思維方式和現代的織法的工藝相結合,而這本身就是極其重要的成果。
“內蒙古天然色地毯藝術思維探析”是一種通過已知材料與工藝完成的傳統文化產品,開展藝術思維研究的獨特研究,是集合材料研究、工藝研究、審美研究、文化歷史研究的綜合性研究。通過審視分析赤峰地毯公司生產天然色地毯現在所做的基礎工作,對傳統文化的延續、藝術思維的形成、人類審美的本源特征進行了梳理和解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