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召喚

新生代藝術家黃婉冰不久前剛在巴黎舉辦了她的首次個展“生動”，并榮獲2024年法國巴黎國際藝術沙龍展160周年慶典的藝術家大獎。收到獲獎消息時，她正在機場等待啟程返回上海，她說這是一個意外之喜。“你是什么時候決定走創(chuàng)作之路的？”“我從來都不確定未來要走什么路，對于明天會做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雖然所有作品都在巴黎和北京，但是上海的工作室依舊滿滿當當，從各種材料、作品打樣、堆滿桌面的書籍和貼滿墻壁的圖稿紙張中，黃婉冰探出頭來，臉上露出天真的笑容，答案有些出人意料。

去倫敦中央圣馬丁學院念時裝設計聽起來像是一次偶然，因為黃婉冰讀了一星期國際會計專業(yè)后發(fā)現(xiàn)那并不適合自己。20歲之前，她從未畫過畫，申請圣馬丁的入學作品全部由材料拼貼而成。2019年畢業(yè)之后走上藝術之路也并不在她的計劃之中，因為回國之后不久疫情暴發(fā)，她索性安安靜靜地讀了兩年古書，冥想般一頭扎了進去，整天與《道德經(jīng)》《易經(jīng)》《山海經(jīng)》《河圖洛書》等為伍……她坦言在那之前其實并沒怎么大量讀過這類書，同時，她也投入研究中國非遺手工藝。2022年，她的作品《混沌中的熵減》問世，以傳統(tǒng)苧麻纖維為主要材質，一顆被剖成兩半的蛋懸在空中，一個混沌中誕生的宇宙像散發(fā)著溫暖光芒的敞開的懷抱，這件作品也入圍了Loewe基金會2023年工藝獎，甚至進入了決賽。

“很早的時候，也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總會夢見光，夢見一條沒有時間的隧道……”追溯創(chuàng)作的源起，這一夢境首先浮現(xiàn)出來。黃婉冰身后的墻壁上貼著她對于這一夢境的詩意記錄，配有幾幅手繪圖。“睜開雙眼前，我在沒有時間的隧道中緩緩走著……那束光，那束似曾相識的光入侵我的意識，掀起了救贖的序幕。它從來只在我生命的重要時刻出現(xiàn)，每每都是我太疲于再戰(zhàn)或快要和黑暗融為一體之時。它是一瞬的靈感，野蠻的光亮度附有柔弱虛化的光渙散于邊際，似閃電般迅猛把我驚醒，它以舊記憶擁抱著我。我像再次成為未出生的孩子被溫暖保護著，唯一的聲音是母親心跳的回音。”她的創(chuàng)作并不是先有概念或框架，常常始于只言片語的記錄，有時是夢境，有時是感想。她相信藝術家都是魔術師，都擁有直覺。

“我一直好奇那束光象征著什么。我是誰？我從哪里來？我要到哪里去？”關于生命本源的問題一直讓黃婉冰著迷。“我的藝術之旅源于對宇宙、物質、人、萬物等起源的探尋，因為我始終相信，創(chuàng)意表達往往與我們集體根源的追溯息息相關。”“東方哲學與文化傳統(tǒng)對我的創(chuàng)作至關重要。以《易經(jīng)》與《河圖洛書》等古籍為靈感，這些象征性符號喚起了我對人類文明起源的探索，并成為我的藝術理念的根基，中國傳統(tǒng)文化與神話是我與文化根源的紐帶。”“混沌是世界的起源”，《混沌中的熵減》靈感就來自上古神話中盤古開天辟地的寓言。這件作品可以說是黃婉冰作出的第一次正式表白，回應著永恒的無形之物——光與時間——對她的召喚。

材料的研究與選擇在黃婉冰的創(chuàng)作過程中占據(jù)了重要的一環(huán)。“溯源與時間有關，時間的概念需要體現(xiàn)在材料上面，它不僅要讓我們中國人，也要讓世界其他地區(qū)的人們都能產生共鳴，所以它一定是自然的材料，而且它本身就要能代表時間，它要有歷史感，人們在過去幾千年里都曾用到它。”最后她選中了傳統(tǒng)苧麻作為主要材料，并深入研究歷史，向非遺傳承人討教技藝。她借助編織技術制造了作品的框架結構，并對纖維的處理方法進行了大膽實驗，對撕裂、折疊和縫合等步驟進行了多次調整，展現(xiàn)出苧麻材質剛柔并濟的特性。最終，作品從無序的抽象演變?yōu)橛行虻捏w現(xiàn)，象征著人類生活的理想狀態(tài)——熵減，迎來內心的和諧。

關于巴黎的個展“生動”來源于“氣韻生動”， 黃婉冰將這一中國古典審美的概念凝練為她對生命理解的象征，既是對自然力量的敬畏，也是對時間與空間之中那無聲律動的捕捉。“仰望星空，《易經(jīng)》與《河圖洛書》化作宇宙符號，指引我回溯萬物的初始。”那些深植于歷史的象征化為無形的密碼，流淌在她的創(chuàng)作中，技法的實驗性嘗試豐富了表現(xiàn)手法。“特別是使用苧麻纖維的過程，需要我將其從線到面的結構解構、重組，再層層構建出三維的形態(tài)，營造出一種有機的生命感。這種解構與重組的過程不僅豐富了視覺呈現(xiàn)，更使每件作品帶有時光的痕跡，傳達出我對‘盈虛’之道的思考：材料的消失與復現(xiàn)、結構的解體與重構，是自然與生命循環(huán)往復的隱喻。”

“山海星圖”是黃婉冰正在持續(xù)研究的一個更為宏大的系列。她游歷了近10座中國城市，研究和學習了30多種非遺工藝，將她對土壤、木頭、太陽、星辰、自然和宇宙的深深敬仰傾注其中，集合中國各地的傳統(tǒng)工藝技術，希望呈現(xiàn)一組向中國神話致敬的作品，而且她將進一步突破形式的束縛，不拘泥于裝置和視覺藝術的范疇，也可能涉及戲劇或其他任何多元的可能性。

“炎言”是目前“山海星圖”系列中已經(jīng)完成的第一件作品，其手工藝靈感來自中國非遺手工藝——廣東的醒獅。“炎言”的形象源自中國神話中龍的第五個兒子狻猊，通過探索中華文明的核心記憶之一——中國古代星圖，聯(lián)想和連接星圖中的點，由此構思出祥獸的原型，塑造出充滿想象力的當代新神話圖騰。同樣以苧麻纖維為主要材料，采用結合傳統(tǒng)紙扎技術做成的框架結構，表面以傳統(tǒng)編織及藝術家創(chuàng)新的織造和刺繡技術來表現(xiàn)。黃婉冰希望拓展非遺工藝與現(xiàn)代技術相結合的視野與創(chuàng)造力，通過對延續(xù)與創(chuàng)新的深度結合，承載對本地文化的熱情，以開放的姿態(tài)走向全世界，讓人們感受到一份跨越時間與空間的文化共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