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生斌：世界以痛吻我，我卻報之以 歌

文 嚴小沐

近期，林生斌因為開網店直播又回到了人們的視野里，網友們感慨地說：“林生斌又回來了！”其實，人們一直在關注他的消息。2020年1月31日，就有人就在杭州紅十字會公布的新冠疫情獲捐物資明細清單里看到了他的名字，他捐了“5000個口罩，價值9萬”。

林生斌是誰？他好像消失了很久，又好像一直生活在我們的視線里。他是一個普通人。媒體采訪中，給他的備注是“杭州市民”。但他還有另外一個身份，“杭州保姆縱火案的受害者家屬”。

36歲以前，林生斌的人生算得上平順，他出身底層，吃過苦，憑借勤奮和機遇，成為城市的新富階層，建立起理想生活。然而，厄運來得突然，一場大火徹底摧毀了他的人生。2017年6月22日，保姆莫煥晶點燃了林生斌的家。一夜之間，他失去了妻子和三個孩子。一年后，保姆被執行死刑，可失去至親的痛苦始終煎熬著林生斌。令人感動的是，他從未變得麻木，經歷過痛徹心扉的變故，依然保持著善意與體面。

突如其來的悲劇

三年前，保姆莫煥晶賭博輸光了錢，想找雇主一家借錢翻本。為了更好地開口，她想以放火再救火的方式，獲得雇主的感激。沒想到火勢卻控制不住，莫煥晶害怕了，從消防通道逃下了樓，而林生斌的妻子和三個孩子全部遇難。當林生斌從外地趕回，直面一出人間慘劇。

一年后，莫煥晶被執行了死刑，可林生斌的人生完全變了樣。

“我的余生就這樣開始了，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這都是我不曾選擇的人生。也是我完全沒有做好準備的人生，這一切都令我無法想象。”

林生斌甚至會有負罪感，一種“我還活著的負罪感”。他一度出了家。因為精神恍惚，他曾走到一道瀑布邊，一腳滑了下去。那是一段30多米高的斜坡，他從高處跌入底下的池塘，一下被沖出很遠，直到他抱住一塊石頭，被家人發現，救了回來。很長一段時間，家人不敢開口問他跌落瀑布的原因，怕是他想不開尋了短見。

那次跌落，讓他的脊柱、右臂、右胯、前額多處骨折，在醫院住了三個多月。被送進急診室的那天晚上，他夢見了孩子們來看他。兩個兒子跑得滿身是汗，小兒子跑著跑著，摔倒了。他一急，醒了，“那時候真希望自己就這么一走了之”。

情緒總需要找到出口。林生斌找來影片和書籍，邊看邊哭。他看《海邊的曼徹斯特》，影片的男主人公與他遭遇相似——三個孩子葬身火海。當男主角說“你不明白，我的心里什么都沒有了”時，林生斌感同身受，他說：“那是一輩子的烙印。”

他拒絕了尋求心理醫生幫助的建議，因為“心理醫生會讓他忘記”。他說：“我寧愿忍受這樣的痛苦，我不愿忘記，也不愿放下。”

最傷感的文身

林生斌的微博名字叫“老婆孩子在天堂”，人們都叫他：林爸爸。

每一個有意義的日子，都會讓他沉浸在回憶里，久久不能自拔：結婚紀念日、三個孩子的生日、情人節、白色情人節、事故罹難日、春節……每次都讓他想念妻兒，寫下無數紀念的文字。思念得不到排遣的時候，他產生了刺青的念頭，到了2018年春天，念頭越來越強烈。林生斌找到文身師刺先生，說要把妻兒都文在背上。刺先生心里咯噔了一下，第一反應是勸他不要文：“等這件事消淡一些以后，你肯定還要有自己的人生。”但林生斌很堅定：“無論如何這是我的今生摯愛，我無法把這個重心轉移。”

和妻子談戀愛的時候，林生斌曾在背部文了一個守護天使。他和文身師商量，把妻子和孩子文在守護天使的四周，每個孩子手上都拿著信物，大兒子手上是指尖陀螺，女兒抱著毛絨玩具，小兒子手里攬著的是一只蜘蛛俠的公仔，四周還要文上云朵。

這樣大面積的刺身，至少需要20小時來完成。按照過去的規矩，文身師一次最多文3小時，但林生斌每次都會拜托他，“多做一點”。他每次文6小時以上，文身越到后面越疼，因為身體的耐受能力慢慢到達極限，過程中他不說話，汗掉下來，文身椅是濕的。文身師說，那是他從業15年以來做的最傷感的一個文身。而林生斌背著這文身圖案，就像背著他的全世界。

林生斌在微博上寫：“這輩子，在這時空下，我繼續背著你們前行，刻畫在背上，融入血液里，天使的翅膀永遠守護著你們。”

“重生”歸來

痛楚仍然潛藏在他的生活中，不時發作。接受媒體采訪時，林生斌說，“我的前半生，我覺得沒有什么遺憾。有這么一個家庭，雖然他們現在不在了，但是起碼，我還是滿足于曾經擁有過。所以我想后半生用心過好每一天。”

世上只有一種真正的英雄主義，那就是在認識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熱愛生活。

林生斌開始覺得城市里樓太高，噪音太多，逼得人無處可去。好像是對妻子熱愛山野的一種回應，他四處尋訪農家院。這成了一個寄托，幾乎每個周末，他都和朋友一起去山里找院子。“我想找一個這么靜的地方，讓我有一個新的生活方式，重新去思考以后的事情。”

消沉之后，林生斌走上了與自己的和解之路。慢慢地，林生斌將目光投向了慈善領域。他覺得，做慈善能讓妻兒延續他們生命的價值。他去福利院做義工，告訴自己，這個世界，只要心懷善念，總能看到希望；他去了貢嘎山，站在山頂上，大聲嘶吼，把壓抑、思念都大聲發泄出來；他去了涼山，給當地的孩子們分發文具、書本和壓歲錢，把愛延續下去；他去了華山，每天跟著師父誦經，在這里感受空靈，睡了一個最踏實的覺；他去了西藏，認識了很多新的朋友，感受到旅行的樂趣，接受心靈的洗禮。

他一直在路上，給那些素不相識的陌生人帶去溫暖，自己也得到了治愈。

或許是這樣的努力讓他的心境改變了。三年過去了，林生斌振作了起來，重新拾起自己一手創辦的“潼臻一生”服裝品牌，店名是一家人名字的縮寫。他把每一件衣服價款的10%拿出來做公益，他說想讓更多的孩子穿上“潼臻一生”的衣服，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孩子。

2020年4月，林生斌開直播賣貨，短短5分鐘，粉絲人數從4萬攀升到10萬。他很內斂，除了講解服裝，偶爾跟網友進行一些簡單的互動，在鏡頭前羞澀地笑笑。有人留言：“難得能看到你笑，真好。”

林生斌不過是個普通人，一個經受了毀滅性苦痛的普通人。但這個普通人最讓人佩服的是，他卻顯露出了常人難以企及的博愛胸懷，在以自己的方式，反過來安慰這個世界。

他所有行為都是在詮釋那句話，“世界以痛吻我，我報之以歌”。他當然不是完人，但如果說人間有大愛，我想，或許就是林生斌的樣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