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二式小孩

文陸小鹿

我關注竹久夢二，源于豐子愷。

許多年前，讀豐子愷的《繪畫與文學》，他說20多歲時在東京的舊書攤上看到一冊《夢二畫集·春之卷》，翻到一頁，上面畫了一個貴婦坐在人力車上，手里拿著精美物品，正向路旁一個背著嬰兒、蓬首垢面的貧婦打招呼。貧婦的臉上現出局促不安的神色。這幅畫的題目叫《Classmate（同班同學）》。

寥寥數筆勾勒出一言難盡的人間世相。竹久夢二的繪畫，像一道閃電，啟發了豐子愷的繪畫思路。豐子愷當時激動地寫道：“這寥寥數筆的一幅畫，不僅以造型的美感動我的眼，又以詩的意味感動我的心?！笨梢哉f，與夢二的“相遇”，直接推動了“子愷漫畫”的誕生。

竹久夢二是日本大正年代浪漫的代名詞。他常以身邊的美人為模特，將傳統浮世繪風格和現代主義相結合，創造出大眼睛、軟腰肢、穿著和服的“夢二式美人”。

少有人知的是，一手畫著美人的夢二，一手還畫著童畫，寫著童詩以及童話故事。《竹久夢二的童畫童話》里有一張夢二的照片，清癯的臉頰，凌亂的頭發，不羈的面容。很難想象，這樣的他身體里竟還住著一個小孩，還能寫出如此天真爛漫的詩歌：“小草今年三歲了／她喜歡在地面上／和其他的小草／一起曬太陽／當風吹過的時候／她就穿上綠衣裳?！敝窬脡舳簧部蓝嚯y，僅僅活到50歲。也許，正是因為現實生活的荒謬慘淡，他才藉由童畫童話來追尋心靈的歸宿。

竹久夢二的童畫純真、可愛，故事感飽滿，每一幅都可以衍生為一篇抒情散文。春天來了，桃花樹下，花季少女捧著本書若有所思；溫柔仲夏夜，兄妹倆一起坐在海邊看帆船，是在盼望遠航的父親快快歸來嗎？秋風起，落葉飄滿地，孩子們在樹下跳起秋天的舞會；冬日里的小鳥，你有沒有圍巾和手套，有沒有一窩溫暖的巢？夢二的童畫，色彩異常鮮明絢爛，然而奇怪的是，明快的色彩背后彌漫著一股淡淡的憂傷，好似有著超越年齡的惆悵。是少年為賦新詞強說愁嗎？或者這與夢二本人內向的性格有關？某種程度上，作品能體現出作者的人格力量。又或者，夢二想借此表達對美好總是轉瞬即逝的不舍？不管怎么說，明快的憂愁是“夢二式小孩”的一大特色。

竹久夢二還愛描摹“母子情深”。月光下，大樹旁，媽媽陪著孩子一起讀書、玩耍、哄他們睡覺……母親的陪伴是最長情的告白。畫了很多“母與子”的竹久夢二，足以讓我相信他有一顆柔軟憐愛的心。

《竹久夢二的童畫童話》里收錄了他的十幾篇童話。他說：“我寫身邊孩子們的故事，是因為這些孩子讓我想起少年時的自己?！蓖挷⒉缓脤?，需要童心思維，還有豐富的想象力。很佩服竹久夢二，既能當畫家，還能做詩人和童話作家。

童年，是世間最單純美好的時光，既然沒有人能留住童年，那就用畫和文字記錄下來吧，像竹久夢二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