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聞疫情（下）

湯飛

“我看你們誰敢擅自離家！”鼠媽氣憤地堵住洞口，“嫌命長了，是嗎？城市不是咱們的地盤，既無親戚幫助，又不熟悉門路，你們想確認貓的牙齒是否鋒利嗎？把喜鵲的話當笑話聽一聽罷了，別異想天開。”

鼠爸朝孩子們做了個無奈的鬼臉。媽媽當家作主，誰也沒膽子違反家規。小老鼠們悶悶不樂，進城的夢想無法實現，唯有留給美夢。

鼠爸則不同，他對城市的暢想未能付諸行動，卻憑借一張巧嘴，以及胡編亂造的本領，使鄰居、朋友對他闖蕩城市的話信以為真，心生敬佩。

“我吃的是面包香腸，喝的是牛奶果汁，住的是高樓大廈，走的是水泥馬路，看的是霓虹夜景。大搖大擺出行，無需躲躲藏藏，完全把自己當作城市的主人。實不相瞞，進城兜一圈，我長胖不少，返回森林是為了減肥呢。”

“沒遭遇危險嗎？”

“危險長什么樣？我沒見過呀。你說貓嗎？嗨，碰見我，算他們倒霉。有一次，我正享用餅干時，一只胖嘟嘟的貓怯生生地走近。我絲毫不懼，咽下食物，朝她猛沖過去，誰知胖貓落荒而逃。我表面上發動攻擊，其實是以進為退，奪路離開。在她家吃了她的貓食，怎能再讓她難堪得下不來臺呢？給寵物貓留一絲絲脆弱的尊嚴吧，有緣再見咯。”

“主人不管嗎？”

“生計逼我練就了一身好本事。深夜時，人們已經躺在溫暖的被窩中睡著了，我才出來，這樣萬無一失。”

伙伴們提出的所有疑問，都被鼠爸回答得滴水不漏。于是聽眾自發轉述他的英勇事跡，難免添油加醋，鼠爸榮升為大家心目中的偶像。有伙伴詢問他何時再進城，順道帶自己開開眼界，鼠爸滿口應允：“等我減肥成功，帶你進城，保準你樂得不肯再回森林。”

“您為何不舉家搬進城里享福呢？”

“咱到底是吃苦的命，如果生活得太安逸，習以為常，反而體驗不到美妙的滋味，不如隔三差五享受一番。”

這話有些玄乎，旁的動物難以理解，萌生出更強烈的崇拜之情，并熱切期待鼠爸后續的闖蕩故事。

這天，面對一雙雙充滿渴盼的眼睛，喜鵲不急著召開新聞發布會，神秘地說：“今天結交了一位新朋友，他最近常常餓肚子，想搬出城市，換個活法。我鼓動他來森林，這里食物豐盛，沒壞人。他心動了，大家鼓掌歡迎！”

那些等著聽新聞的動物勉為其難，報以稀稀拉拉的掌聲，伸長脖子、抬起頭，等著一睹新朋友的廬山真面目。

遲遲不見動靜。喜鵲不耐煩，短短的幾分鐘里他的臉變得黯淡無光：“別藏著，快現身吧。”

又過了幾秒鐘，粗壯的樹身后面露出一個溜溜圓的腦袋。“老虎？！”果子貍尖叫道。那家伙張大嘴，伸長舌頭一卷，神情兇猛，打呵欠的同時吐出一聲：“喵——”

喜鵲嘲笑道：“他不是老虎，而是貓咪，性情溫順。”

黃貓全身骯臟不堪，是一只無家可歸的流浪貓，他弱弱地說：“請大家多多關照。”

關照是后話，動物們當務之急是關心城里的最新動態，喜鵲暫時冷落新友，逞口舌之能。散場之后，他說：“貓兄，你先歇息，我再去幾個地方，待會兒來接你。”不待黃貓答話，喜鵲已飛過樹叢，葉子遮住了身影。

森林迥異于高樓林立的城市，黃貓一時彷徨無措。小松鼠輕輕滑下樹，黃貓生性警覺，立即轉身緊盯，視情況或斗或逃。

“朋友，吃松果嗎？”松鼠雙手往前一伸，雙手捧著一顆形似峰塔的松果。

黃貓愣住。松鼠腦筋一轉，恍然大悟，縮回手，將松果喂進嘴巴，咬得“嘎嘣”直響，最后用力一掰，現出嫩白的松子，再次奉送：“你嘗嘗，口感很好。”

黃貓盛情難卻，舌頭卷起點大的粒子，在口腔中轉了好幾圈才墊到牙齒下面，象征性地咬一下，順勢吞咽，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他說了句“謝謝”。

松鼠邊剝松果，邊問：“貓哥，你是來森林度假的嗎？”

“度假？”黃貓心想：哪有癟著肚皮度假的。

“你有所不知，森林有一只體型碩大的老鼠進過城，回來后到處吹噓自己搶奪貓食，并趕跑貓咪的壯舉。他的信口開河，讓眾多動物對城市向往不已。”

“老鼠……”黃貓暗自嘀咕，不禁流出口水。松鼠殷勤地遞上剝好的松子。

“貓哥，您吃白蟻嗎？”穿山甲好客，拿樹葉包裹了幾只肥美的白蟻，放到黃貓跟前。

黃貓差點反胃，擺手道：“感謝你的好意，還是留著自己吃吧。”他擔心別的動物再用千奇百怪的食品款待自己，“奔跑大半天，我憋得發慌，急需找個偏僻角落解手。回見！”

告別松鼠和穿山甲，黃貓從微風中辨尋老鼠的氣息。

沉迷于說大話的鼠爸叼著一塊腐肉回洞，心想能大吃一頓，疲倦的四肢立刻灌滿力氣。匆忙之中微微抬頭，迎面而來的是——貓。他并未真的與貓對過戰，但自賣自夸的次數多了，當真覺著自個兒有穩勝的能力，應了人類那句話：謊言重復一千遍就成了‘真理。半途遇貓，鼠爸不但不驚慌，還高聲呵道：“快滾開，莫要擋我的路！”

黃貓止步安坐。他強忍饑餓，獵手的本性瞬間蘇醒。

“不管你是從哪兒冒出來的怪物，一定熟知我輕松擊敗寵物貓的故事吧。”鼠爸深嗅腐肉的味道，“要想活命，躲著我！”

黃貓不動不語，鼠爸又開始炫耀，妄圖以此嚇退對手，動動嘴皮子便搞定貓，足以掀起輿論熱潮。

剛講到一半，黃貓暴起猛撲，死死按住鼠爸，利爪瞄準脖子，齜牙咧嘴地說：“若不是太餓，我會耐著性子聽你胡言亂語。身經百戰的我，和那些嬌生慣養的寵物貓能一樣嗎？”

命懸一線，恐懼籠罩鼠爸，他哀求道：“大哥巡視森林，我眼神不好，沖撞了您。懇求您饒我一命，這塊肉，算是我孝敬您的見面禮。”

“有了鮮肉，誰還稀罕腐肉呀。”黃貓不再啰唆。很快，謊話連篇、不知天高地厚的鼠爸，葬身于他用假話打敗過的貓的空腹。黃貓舔了舔嘴角，志得意滿。

這時，喜鵲捎回一則重磅資訊：人類已經開始全面禁止捕殺野生動物。

在那個夕陽滿林的傍晚，猴子、果子貍、小鹿、貂、穿山甲和蝙蝠興高采烈地慶祝，歡歌笑語隨風飄蕩。

不過，鼠輩始終惴惴不安地生活著，因為他們的鄰居是一只黃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