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鄉記》與《桃花源記》之比較

蔡璐

摘 要：陶淵明作為中國第一位田園詩人，他的詩歷來為朝鮮文人所喜愛。朝鮮文人南孝溫的《睡鄉記》在創作背景、描繪對象、藝術形式等方面與《桃花源記》有諸多相似之處，但在語言、敘述方式上又做出了極具朝鮮特色的個性化表達。作者采取山水游記與夢游錄相結合的敘事結構，一方面通過描述睡鄉景色表達對莊子“至德之世”的美好向往，另一方面借夢游這一神秘體驗流露出作者渴望借睡鄉來消除自己與現實世界的矛盾，以達到現實和自我真正的調和。

關鍵詞：南孝溫;陶淵明;比較;理想社會

一、南孝溫《睡鄉記》簡介

陶淵明作為魏晉南北朝最有成就的詩人，被稱為“古今隱逸詩人之宗”，他開創的田園詩通過詩歌的韻律之美、結構之巧來表達田園景物之美、田園生活之樸和性情之真，成功地將“自然”提升為一種美學境界。他清高耿介、淳厚善良，恣意享受本真生活，率性灑脫追逐自由和樂，不為五斗米折腰的高貴品質更是成為后世士大夫的精神原鄉。[1]其作品自傳入朝鮮后，隨著大量雅好山水的作家作品以及文人集團的出現，陶淵明的山水自然情趣成為朝鮮文人普遍推崇和效仿的對象。[2]他們將陶詩作為創作的藍本，將心中對人生無常的悲哀、現實生活的失望，仕途的不得意、在山水田園間悄然化解，在詩中表達自己的人生態度和人生哲學。[3]

在朝鮮時期以方外人自居的南孝溫的作品《睡鄉記》中，多有無視世俗繁雜、追求道家無為之治和悠然遁世之傾向，在創作背景、描繪對象、藝術形式等方面與《桃花源記》諸多相似，[4]而在主體、結局和文章方面又別具一格，值得細細考究。因此本文將以此作為研究對象，通過周到細致的對比分析，探尋其共同點和差異，從而考察朝鮮文人對陶淵明作品的受容情況及創新點。

二、對比分析

（一）《睡鄉記》與《桃花源記》的相似點

1.對理想社會的憧憬

《桃花源記》行文一開始，通過對景物短短幾句勾勒，作者便將自己心中的理想家園如圖一般鋪陳在讀者眼前。桃花源中的世界是祥和、寧靜、又充滿著人間煙火的。類似地，睡鄉在南孝溫心中也是“信美而樂易。人入其境則昏昏恍恍。不知涯岸。泠泠焉洋洋焉。萬慮都忘。天游自在”[5]的清凈幽雅之地，是一個自然環境優美、不問世事、可以安心求道的地方。可見，《桃花源記》和《睡鄉記》都是對作者幻想中的理想社會的記錄。陶淵明理想中的桃花源是一個土地肥沃、民風淳樸、人們熱情好客、安居樂業之地，在這里百姓們可以填飽肚子，免受戰爭之苦;[6]而南孝溫夢中的睡鄉則是一個土風淳美、物我相忘、百姓幸福安寧的國度。桃花源和睡鄉，既承載了他們對美好世界的憧憬，同時也承載著他們在現實世界中無法排解的憂愁。

2.黑暗腐敗的境遇

陶淵明生活在東晉王朝極端腐敗、賦稅徭役繁重、人民生活困苦的動亂時代，加上他性格耿直、不容于世俗，與現實社會的矛盾無法調和，于是便辭官回歸自然。在目睹百姓流離失所、艱難度日后，他只好借助創作來抒寫情懷，營造出桃花源這樣一個不受戰火紛擾，百姓可以自由、平等、快樂生活的地方，以此寄托自己對美好世界的向往。

南孝溫（1454—1492）與陶淵明有著相似的經歷。他反對世祖篡奪王位，上書主張昭陵復位的建議未被采納后，毅然決然地走上了歸隱、逃離現實的方外人之路。自古以來，文人士大夫皆懷有“治國平天下”的崇高理想，然而當自己的抱負無法施展之時，他們紛紛選擇歸隱朝野，不問世事。而南孝溫與這些安逸度過余生的儒家學子不同，他雖地處江湖之遠，卻對凡世心存留戀，批判社會冷酷黑暗的同時，又試圖通過文章和山水來尋求安慰。在矛盾的現實世界中，飽受煩悶的他渴望有一個自我和現實能夠達成和解的自由世界，即“夢”的世界。他把現實中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借由夢境表現出來，《睡鄉記》就是個中佳作。由此可見，兩位作者都生于動蕩不安的年代，在才華得不到重用時，通過依靠文學創作來抒發情懷與政治理想，同時表達對世俗名利的厭倦與疏離。

3.時間與空間、虛與實的自如切換

《桃花源記》和《睡鄉記》均采用了虛實結合、時間空間靈活轉換的寫作手法。《桃花源記》中，有著“晉太元中，武陵人捕魚為業”“南陽劉子驥，高尚士也”的實，[7]同時也有著“先世避秦時亂——問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8]和漁人在桃花源奇特經歷的虛，如同一張虛實相摻、時空交錯的網，不僅為桃花源增添了一絲若有若無的仙氣兒，而且為文章增加了一抹耐人尋味的故事性，誘發讀者的獵奇心理。《睡鄉記》亦是如此。全文開頭以真實的地點寫起，先詳細地描繪了睡鄉東西南北中五方位的不同景色，其次又闡述了作者夢游探尋睡鄉的所見所聞。作者在這里超越了歷史、時間和空間，通過與先人的會面才得以排解自己心中的矛盾和憂愁。像這樣虛實結合，時間空間切換的方法為文章增添了一層神秘性。

（二）《睡鄉記》與《桃花源記》的不同點

1.主體不同

《桃花源記》的主人公是漁人，然而在《睡鄉記》里，故事的主人公和夢游體驗者卻是作者本身。

2.結局不同

《桃花源記》的結局是“后世遂無問津者”，桃花源得以永遠地存在，桃花源人也可以永遠不被外人叨擾，怡然自樂地生活下去。而《睡鄉記》的作者夢醒后，不得不回歸現實生活的他發現夢境和現實完全相反。只見家中一片叫罵爭吵的場景，自我和現實世界的調和，唯有在夢中的睡鄉才能實現，自己在睡鄉的快樂經歷，他人也無從知曉，即便是身邊最親的伴侶，也無從體會，這樣的喜悅，唯有天君才能理解。《睡鄉記》可以說是一部作者通過睡鄉消除自己與現實世界矛盾的作品。[9]

3.文章類型不同

《桃花源記》作為魏晉時期陶淵明的代表作，自古以來受到了文人墨客的廣泛贊譽，其文體之爭也成為大家關注的焦點。有的學者認為它是散文，有些認為是小說或者志怪小說，但至今也沒有一個準確的定論。[10]

南孝溫的《睡鄉記》則同時具備夢游錄和山水游記的敘事構造。首先，作者從東西南北中五個方位對睡鄉進行詳細描述，這符合山水游記的寫景特征。其次《睡鄉記》憑借“入夢—夢游—覺夢”的夢游錄敘事結構，表達了作者渴望借超越歷史，時間和空間的夢的世界——睡鄉來消除自己與現實世界的矛盾，以達到現實和自我真正的調和。從這點來看，此篇可以說混用了夢游錄和山水游記的敘述方式。[11]

三、結語

無論是桃花源還是睡鄉，它們都是作者的精神、情懷、思想得以安放的居所，同時也是躲避現實矛盾的避風港。南孝溫受陶淵明的影響是廣泛而深刻的，但他卻不僅停留在簡單的模仿、借鑒，還在語言、敘述方式上做了富有朝鮮特色的個性化表達。《睡鄉記》大量引用了典故和歷史人物，展現出恢宏的歷史時空，通過描繪夢中世界政治清明、人們生活和美的場景來抨擊現實世界政治社會的腐敗與黑暗，同時也拓展了朝鮮夢游錄作品反映現實社會的深度與廣度。此外，南孝溫采取山水游記與夢游錄相結合的敘事方式，使得文章兼具美感、現實感的同時更具有說服力和引導性。最后結尾處更是全文的點睛之筆，通過描寫返鄉時家中“室人爭席，親戚不悅”的景象與安寧和美的夢中世界作對比，深化主題，流露出作者在現實社會無人理解的苦楚和自我與現實無法和解的無奈與蒼白。這些可以說是漢文學傳入朝鮮后，朝鮮文人吸收借鑒后依據本國特色形成的創新之處。

參考文獻：

[1]袁行霈.中國文學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4：59.

[2]金寬雄、金東勛.中朝古代詩歌比較研究[M].哈爾濱：黑龍江朝鮮民族出版社，2005：70.

[3]袁行霈.中國詩歌藝術研究[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9.

[4]王成.朝鮮李仁老《青鶴洞記》與陶淵明《桃花源記》之比較[J].晉城職業技術學院學報，2011（3）.

[5]南孝溫.《秋江集》秋江先生文集卷之四/記.

[6]盧又禎.陶淵明詩文在韓國漢文學中的傳播與接受[D].南京大學，2011.

[7]楊勝興.古樸的筆調 超前的思維——論《桃花源記》的敘事策略[J].西北成人教育學院學報，2015（5）.

[8]王彬.古代散文鑒賞辭典[M].北京：農村讀物出版社，1987.

[9]金達秀.秋江南孝溫研究——15世紀方外人文學的一段面[D].成均館大學，1985.

[10]劉萍.《桃花源記》的文體定位和教學內容的選擇[J].速讀中旬，2016（11）.

[11]金世鎬.『秋江冷話』的作家意識研究[D].成均館大學，2008.